朝天歌握住他持刀的手,问道:“山河,你信我吗?”
山河定定回视,掷地有声回道:“信!”
“你以性命相托,我必护你周全!”朝天歌一脸诚挚,语气坚定,“若能出得去,再用你余生来报答。”
此言一出,必定是承诺。
可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何须承诺?
山河凝视他道:“我生生世世都报答你!但我毕竟死不了,大不了死而复生……”
朝天歌将他手中的匕首夺过,板着一张憔悴严肃的脸,不容置疑道:“即便如此,也不行!”
疼痛苦楚,再也不能要了。
说话间,他已将自己掌中的纱带解下,连同着刀柄稳稳绑在手中,一身杀气旺盛,道:
“你一定要紧紧抓着我,我要带你离开鬼渊!”
“……好!”山河不再说什么,心中负罪感被另一种感动挤到一边,活在当下也好。
那些恶鬼当真是铺天盖地来,朝天歌攥紧他的手,一面厮杀,一面向前狂奔。
他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么?
一袭红衣在黑洞洞的万鬼窟中格外耀眼夺目。
鬼渊深处不能用灵力,朝天歌全靠身技体术,能成如今这般身似鬼魅、动如虎跃之态,必定是受过了千百般磨练,这般坚韧隐忍,毅力绝非常人能及!
山河感慨心疼,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即便就在他身后。
朝天歌就如同那暗夜孤鹰,在面目狰狞的群鬼之中腾跃着,刀锋所过之处,鬼魂消散,唯有凄号叫唤不止,在洞窟之中无限回响!
只是他每冲出一层,身上的戾气便重了一分,那柄弯刀的煞气也渐次变强。
朝天歌好似愈来愈激愤,眸中的神色渐次变冷,山河心下担忧,怕他这般下去,如那嗜血狂魔。
而随着他身上的戾气加重,那些鬼魂们似乎感受到了不善,也不太敢近前来。
二人奔至洞窟中央,山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竟然是——
垒尸成山!!!
一个个现了形的鬼魂妖魅全都堆在了一起,死后形不消散,堆成了一座十数丈高的尸山!
“这到底是……”山河连喘息声都有些颤抖,看着这阴森恐怖的尸山,不禁毛骨悚然。
朝天歌眸中的神色骇人,他冷冷道:“十万鬼魂。”
“十万鬼魂?!”山河骇然,环顾整个阴森昏暗的洞窟,四壁似曾经刻有经文符咒,但损毁严重,又布满了参差不齐的凌厉刀痕,好似进行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山河自然将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刀上,怔怔开问:“它们都是你杀的?”
他声音轻颤,朝天歌看向他时,眸中的寒意稍退,如是道:“是。”
山河震惊不小,身形微晃,朝天歌微微错身,将他扶稳了。
十万鬼魂?!数量骇人!
这是他这段时日所杀的魑魅魍魉?!全都垒在了此处?!
简直匪夷所思,让人不寒而栗!
山河眼中噙满泪水,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双手包住了那只持刀的手,还未开口,朝天歌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比它们更可怕?”
“不,我从不觉得你可怕,”山河的话不假思索,柔和且怜惜的目光将朝天歌包住了,“只是不能和你并肩作战,心中有愧。”
朝天歌眉头轻舒,指着尸山顶上投入的微光,道:
“那里是出口,但出不去,只有垒尸至顶,将自己的煞气炼化到最大,才能逃脱得了鬼渊的禁锢。所以,接下来,纵然它们不欺我,我也会杀了它们,让它们成为我的垫脚石……”
不可否认,朝天歌的话还是让山河心下一颤,始料未及。
他有片刻抿直了唇:“这样的我,会不会令你很失望?”
山河摇晃了下脑袋,道:“这个地方你不能再待了,一定要出去!”
朝天歌道:“不是我,而是我们。”
鬼渊不是人待的地方,稍不留神,便将尸魂无存。
山河心神微动,有他在就够了,即使是万劫不复之地。
忽地,他身形一斜,朝天歌迅疾拦腰将他带到一侧,刀锋一抹,欺身而来的恶鬼即刻散了魂,与此同时,尸山又多了一具尸体。
山河这才明白过来,这或许是鬼渊的规则!即是说,冥道在为不畏鬼渊之人另辟蹊径!
“朝天歌,垒尸至顶是鬼渊的规则?”
“是。”朝天歌带着他缓缓后退,前方黑压压的一群鬼怪拢了过来,煞气戾气聚集,摄人心神。
看来,被它们发现了。
朝天歌抓住山河的手,扭头就往尸山上冲,身后的鬼怪发疯似地扑上来,紧跟其后,实在惊心动魄!
踩在尸身上的感觉,真不是滋味!
山河心间忐忑,但看前方开路的人,雷厉风行得来似有种毁天灭地的坚定信念,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不管如何,只要跟他上了尸山,一切后果他都要同这个人一起面对,一同承担!
二人很快甩开一众鬼怪,上了尸山顶,回身俯视山下,四面八方齐聚而来的鬼怪,争先恐后地攀爬上来,如斯密集恐怖,又何止十万?!
“你见过冥王么?”山河突然问道。
朝天歌摇了摇头,道:“没有。”
是的,从他来此至今,就未见过幽冥鬼域的统治者——冥王。
山河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咬了咬唇,犹豫片晌道:“我有个预感……”
朝天歌面色凝重,目光恢复了冷若冰霜,却倾耳过来听他讲。
底下攀爬在前头的鬼怪,已然接近他们了,拼命地伸着枯槁般的手,长长的指甲就要刮到他们的脚了。
山河紧紧抓稳了朝天歌,往上看,离上方的洞口还有几丈距离,往后瞧,后头密簇上涌,前仆后继,没有退路了。
朝天歌未有一丝懈怠,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他们脚下又垫高了十几寸。
“冥道是在炼一个震慑幽冥鬼域众鬼魂的冥王!”
山河终于说出了口,他怕到时稀里糊涂出了鬼渊,却入了冥道的局。
谁知,朝天歌斩钉截铁道:“我知道。”
“你知道?”山河视线追逐着他那冷厉的目光,难以置信。
难道要出了这个万劫不复,落入另一个万劫不复?他只觉得心跳飞快,快要窒息了。
山河怕的是,“要出鬼渊”的强烈欲望控制了朝天歌,才让他如此义无反顾。
“在此解释不清,出去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只要你信我。”朝天歌抓着他的肩膀道。
他那清湛湛的瞳孔里映着个无措的人影,山河点了点头,总之,终归是要出去的……而朝天歌必然是逼不得已的选择,而非主动选择的。
可就在这时,朝天歌突被一只鬼手斜钻进了腹,他猛地一颤,所幸刀是绑着手中的,不至于脱落,便疾然一划,教那只鬼魂飞魄散了。
山河大骇,急急扶住了他,目光落在他腰腹上,那汩汩溢出的鲜血,让他胆战心惊。
“朝天歌!!”他慌乱的手捂住了朝天歌的腰腹,那一瞬,他险些没站住——
空、空的?
“……你的肋骨?”
他再摸了摸另外一边,确定是少了!!
从前遣灵入体时,他虽灵根有损,但不至于少了骨头,而今却真真切切少了根肋骨!
那必定是在鬼渊中少了的!
山河面无血色,颤抖的手急忙按住他腹中窟窿涌出的血。
朝天歌紧绷着脸,缓缓举起了弯刀匕首。
山河看向那刀,心间大颤,骇道:“你用肋骨炼刀?!”
朝天歌嘴角带着抹苦涩的笑意,唇已无血色,他忍痛道:“少了一根死不了……吓到你了?”
山河简直快被他气哭了,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平复发怵的心。
“你不能再动了,说好了一起活着的。”
山河一脸正色,扶他坐下,封住了他的血脉,强行从他手中夺过匕首,“我不是一个只会躲在你背后的人,我也可以走到你面前,为你披荆斩棘!”
朝天歌心中动摇,目光牢牢盯住他。
“我们……命系一起,共同进退!”
山河咬了咬牙,握紧了这根骨刀,冰冷的指尖透着死样的白,这是朝天歌身上的一部分,持着他的肋骨来战斗,山河的心跟着手一样颤抖。
朝天歌一只手覆上来,道:“不要担心,我信你!”
山河定了定神,目光一敛,越过他身,快刀刺下,正中他身后的鬼魂。
不容他多想,山河冲着攀爬上来的恶鬼振臂挥刀,将一切戾气挡在了朝天歌前边,那些个滚落的,哀嚎的,不知疲倦的鬼怪逐一祭了刀。
自山河持刀开始,鬼怪们的戾气就沾染不到朝天歌分毫。
以肉眼可见之速,他们二人越站越高。
环顾四下,遍地涌动的鬼怪,响天彻地的厉叫,山河熟视无睹,好似杀红了眼,那样浓烈炽热的兴奋感逐渐裹挟了他。
他觉得这刀是越来越趁手了,刀上的煞气也渐渐沉重了,其锋利无比,即便还未触碰到鬼怪之身,只挥刃划过,煞气释出,鬼怪戾气瞬间遁走消散。
“三涂,要出世了!”朝天歌淡淡道,看着护他周边的身影,惨白的脸也变得柔和了。
三涂?山河有那么一刻心神恍惚了下。
他们离洞顶还有一丈距离,此时,寒光一闪,洞外飞进来的一把鬼刃三涂,被朝天歌稳稳接住了!
众鬼怪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四下奔逃开去了,连滚带爬地从尸山上摔落。
山河回身一望,洞顶之上是鬼伺!
再看朝天歌的手中的三涂,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原来鬼伺不告而别是去找回三涂了!
“谢谢你,鬼伺!”山河向洞顶招了招手,并将朝天歌扶了起来,“我们出去吧。”
朝天歌点了点头,鬼伺探入一根手指头,将二人一勾圈了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