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喝了几口酒,虽有些嫌弃这种酒过分淡,无法解他烦忧,但也勉强解瘾疏闷,借此由头开了腔就刹不住,咕哝了半晌,听得庄胥打了个哈欠。
山河默然凝思良久,末了,他捻诀通感。
须臾,他倏忽站了起来,面容严肃道:“去焚川。”
他风尘仆仆走在前头,二人莫名其妙跟在后头,老道边赶边急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焚川怎么了?”
山河步履匆匆,道:“吾名回了焚川,留守小筑,如今我却感应不到它,一定是出事了。”
“我建议稍作休整,再上路。”庄胥一副倦容疲态,连话中语气都慵懒了许多。
自山河昏睡后,他便连闭目养神的间隙都没有,更别提休息了,一路还都是风餐露宿。
山河自知有愧,无意忽视二人的感受,他足下一滞,萧索黯淡的脸上浮现一抹愧色。
“对不起,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我没有顾及到你们的感受……”
老道摆摆手,立马道:“诶!公子说得这么见外做什么?”
庄胥道:“我们的体质确实不如你,毅力也比不上你,所以,累是真实不虚,休息也是势在必行。若你执意要赶路,那便掂量一下你还能坚持几日吧,莫到时我们还得扶着你走,岂非更耽误事?”
庄胥直截了当,一口气说完,毫不理会老道狂甩的眼色。
“庄胥!你说什么呢?”老道终于忍不住截口,但庄胥该说的已说完,也就闭口不言了。
“公子这是关心则乱……”老道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老道,他说得对,我的确考虑不周,害得你们跟着我奔波……唉!”他叹出一口浊气,似乎欲将不顺一并叹出,“客栈休息一夜,明早再赶路,也好等等朝天歌的消息。”
他指的是知悉鸟传递的消息。
闻言,庄胥才稍稍缓和了神情,山河搭着他的肩头,道:“你受苦了……想吃什么?今夜我亲自下厨,做一顿给你们吃!”
庄胥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倒是老道惊喜不已,赶忙凑了过来,道:“公子当真要下厨?!”
山河笑眯了眼,点了点头:“绝不食言。”
“太好了!”老道一脸快活,连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暮色生寒,三人赶到了客栈,山河安排他们入住泡澡后,便向掌柜买了一个时辰厨房捣鼓做菜。
客栈掌厨看他一块黑巾蒙脸,好奇问道:“我说兄弟,你蒙着脸做什么?”
“不瞒这位大哥,我打小闻不得油烟,做菜必须要蒙住口鼻,否则呛得难受。”
山河信口胡诌,掌厨的大哥憨笑道:“哟?那你还来这种地方,避免不了的。”
“无妨,很快就好了。”山河将一砂锅放进一个装着河沙的锅里头,盖上锅盖,小火炖着。
“话说,今夜这一桌可谓滋补养身,怎的?请贵人?”那位大哥还是首次见有人包下客栈后厨亲自做菜。
但于山河而言,这种事并不新鲜,闲极无聊他也会动手做菜犒劳自己。
青菜下锅,滋滋炸响!
掌厨大哥轻瞟一眼过来,惊见山河竟然将佐料都调在一盘中,这倒是新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啊,贵人呢。” 山河一面与其交谈,一面择菜切肉,刀法甚为利落,砧板发出如雨点密集的声音,惹得掌厨与伙计们皆拢了过来。
“嘿!我说兄弟,可以啊,这手艺!啧啧啧~以前干过吧?”掌厨的大哥忍不住夸赞,看他那娴熟的技法,好似看到了老师傅。
伙计们纷纷点头称赞:“是啊是啊,这刀工了得!”
“小弟班门弄斧,让各位大哥见笑了。”山河语气谦和,将豆腐劈片再切丝,实在细腻,足见刀工精湛。
“一定有在大世家里头干过!”有人猜道。
山河手中动作不停,将肉切块,无油煎至金黄,冷水生米下锅。
“这种煮肉法还是第一次见啊。”
山河解释道:“除去肉的腥膻气。”
“呀!一定是大世家里头的作法。”那人又猜。
山河眼珠一转,接口道:“不瞒你们,小弟以前跟着叔父学习,也伺候过无念生门人。”
“原来是无念生啊,果然讲究啊。”
“那怎么就出来了呢?”有人疑惑,既然是世家里头的厨子,派头十足的,怎会舍得丢弃这活计?
山河悠悠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今非昔比啊。”
“也难怪,无念生真的大不如前了。”一人接了下去,厨房便不由自主地炸开了锅。
“仙筑台今日不是宴请名士么?”山河顺口问道,“我出来后,也鲜少关注了,不知今日进行得如何?”
“那你可错过大事了,”有伙计可惜道,“仙筑台今日可热闹了。”
山河反问道:“仙筑台何时宴客不热闹?”
“那不一样,听说这次有人闹了仙筑台。”
“有人骑鹤登顶是吗?我也听说了。”山河面不改色。
“可不止这件事。”
“那还有什么事?”山河拉着风箱,随口搭着话。
几人在厨下各干各的活,却也能闲扯到一起。
跑堂小二哥兴冲冲进来端菜,闻到了异样的香味,翕动了鼻子,便往山河这边探来一眼,才知原来是在烧酒。
“这事大街小巷都闹开了,就你还不知啊,”掌厨大哥笑了笑,“连我们这些成日待在厨下的都知道。”
山河从容地说道:“客栈可是各路消息的大熔炉,我今日刚从外城来,还来不及听说呢。”
“难怪,仙筑台今日有人闹事,还大打出手了,据说是被宴请的宾客砸了场子。”
山河挑眉问道:“我听闻今日来宾里有星辰宫的人,可是他们?”
“才不是,”另一伙计截了口,“是本次清谈请来的天晋东城的人,还是位城主。”
山河手中的勺子顿了下,天晋东城宣策年不就是无念生的人么?无念生将逐出师门的人请回来?还真有意思……
“据说那位城主到了仙筑台就是迟迟不愿意上去,代掌教好说歹说,各种请法才将人请了上去的。”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嚣张的人。”
“可不是,说来也怪,那代掌教竟也百般容忍,就像什么,请了个大贵客似的,处处以礼相待,东家之仪可谓十分周到了,谁知那天晋东城城主十分不知好歹。”
“那种情况下,也得罪了一众来宾吧。”
“那是自然,听说他藐视仙筑台的规定,还出言不逊,大骂仙筑台风气丑陋哦。”
“嘿,我当时听到就觉得不可思议,终于有人敢当众指摘抉剔,这倒是大快人心啊。”有人补了一句。
山河不由暗想:看不惯仙筑台规定的人到底还是多数,大多来自寻常人家……
“这宣城主可从未到我们城中来,此次一来,便止不住地骂,听说在台下就骂了一番了,请上台了,还不知收敛,当着众人的面又骂了一遍,越骂越难听。”
“哈哈哈,当时要是在场,能听一听这城主是如何骂人的,那该多痛快,听说天晋东城城主还是位儒雅之人。”
不待山河问,大伙儿就噼里啪啦热烈谈论起来了,真如此刻锅中的油水,沸腾不止。
“这你就不知道了,往往这种人骂人才厉害,就是那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们这群混市井的,反倒骂不过人家。”
“那就是骂得有理咯,无理也只能当做是粗鄙无赖耍浑罢了。”
不看他们的神情,便是听他们的语气,都觉宣策年是无意间给他们出了口积压许久的气,难怪能传得如此广,想必都从中找到共鸣了。
“他倒是骂得痛快了,可人家无念生颜面尽扫了。”
“哎呀,那是一定的。听说是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虚伪呢。骂完无念生,又将代掌教骂了一遍,骂他自欺欺人,随后,又将在座的贵客骂了一通,骂他们无聊无趣,清谈误事,不切实际呢。”
按那夜二人谈话的情况来推断,或许鱼容真的会骂应苏葛,这也像他会说的话,不过当众指着鼻子骂这种事,貌似做不出来吧,但敢公然得罪一众来宾,倒是勇气可嘉啊。山河暗暗想着。
“嘿,说得你好似在场。”
“这种事想都知道啦,后面清谈中止,无念生终于出手了,代掌教和那城主打得不可开交,众客不欢而散啦。”
这般情形,来宾也只能悻悻然离去了。
“看来今年的清谈也是诸多不如意啊。”山河终于接了一句。
“可不是,此次的仙筑台清谈玄学,那谓丑态百出,先是鹤行人的鹤被人盗骑了,紧接着便是天晋东城城主骂众一事,最后就是掌教真人出手掀供台……”
“掀供台?怎么回事?”山河皱了皱眉。
那伙计压低了声音,道:“本来这事也没几人知道。”
“你又在散播谣言了。”旁边一伙计刷着碗筷笑道。
“啧,反正此事不假。”
山河追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都知道仙筑台殿前立着他们创派人的金像,无念生早晚都会上香上供。今日宾客们散去之后,就只有那城主和代掌教打得火热,但不知道为何原先被困住的掌教真人突然出现,还跟那城主打了起来,反倒是代掌教从中协调,掌教真人一怒之下就掀了供台,不过,这也难怪,人家已成疯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山河问道:“那最后呢?天晋东城城主如何?”
那伙计摇了摇头,道:“我也想知道啊,只可惜此等消息传不下来。”
“他单枪匹马的,纵是再有能耐,又怎么能跟整个门派对抗呢?不用说,肯定是被抓了。”
“唉,能出口骂,就知道准会打起来,没些防备就不会上仙筑台了。”
“可能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呢?何况众所周知掌教真人是不在当场的,谁知,突然冒出来了。”
“也可能直率过头了,太不把无念生放在眼里了。”
“依我看啊,勇于揭露丑态的,或许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
“谁知呢,管不了许多了。”
“是啊是啊,哪管得了……唉哟!说着说着,我的菜糊了!”
“那你还把火拉得这么旺?”
“嘿?你怎么把刷锅的水用来煮菜了?”
“哈哈哈!”
厨下又一阵热烈的谈论,只不过换了个话题,此次谈的是客栈里头的客人如何挑肥拣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