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眼睁睁看着一道道墙破土而出,生生将他隔开了千百里远。
那一股劲力仿若要将他拉到无底深渊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沉降,从一大片光到一点微光,最后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朝天歌飘退十几丈远,急中勾出一道金符立在眼前,右手虚捻开剑诀,施法抵在唇前,沉声喝道:“解!”
身如疾风,破墙而出,待穿透层层壁垒时,却不见了山河的踪迹。
他猛然回转身,身后的景象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层层厚重的云雾迷蒙了周遭景色,脚下所踏的土地也变成了一片浅滩,一竹筏搁浅岸边,前头还挂一红灯笼,正随风轻轻摆动。
朝天歌敛着目光,手一挥,竹筏离岸在江面上静淌,风吹之下发出吱吱声响。
他在竹筏上迎风而立,江面起了层层波纹。
忽到了急湍处,灯笼晃动得厉害,竹筏开始簸动,瞬时失去了方向。
急湍如箭,猛浪若奔,冲击着竹筏,“哗啦”一声,竹筏被急流冲散了,灯笼也随之沉入江底。
朝天歌足踩一根被冲散的竹竿,一瞬溜出了急湍,顺着水流而下,远如一人一苇渡江,泰然自若水上漂。
薄雾淡淡,他脱身雾中,眼前惊现一根冲天柱。
“朝天歌!”
这是山河的声音!
朝天歌循声一望,柱子上正绑着个人,他心中一紧,凝目而视,待确定不是幻影时,便足尖轻点竹竿,一个飞跃直上。
“别上来!!”山河惊呼。
谁知,还未靠近,一道闪电劈将下来,朝天歌大骇,斜里一道符飞出,却也晚了,那道闪电堪堪劈在山河身上。
“看你能救他到何时?”这把蓦然传来的声音里头透着得意与势在必得。
即使他以电掣速度追上了,终究阻止不了。
山河双眼一闭,坠落下来,朝天歌疾然接住,再落下来,水已成冰。
待稳落于冰上,山河已不省人事。
“山河……”朝天歌轻呼,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十指相扣欲传送灵力,眸中忽跳起了一团怒焰,倏出一掌将怀中的人拍开。
“山河”被打散架了,头骨碌碌滚开去,是一个木头。
“傀儡人……”朝天歌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再一回身,滔滔江面上乍然多出了百来根柱子,上面都绑着“山河”,只不过此刻的他们皆垂首闭目,俨然是适才击中雷电时的模样。
朝天歌不禁怔住了,纵然是傀儡人,也决计做不到在极短时日内,同时造出这么多个来。
“宵皇祭师,我们来赌一把,若你能在十个数之内将不死人找出来,浮世阵便再也困不住你们。这,便是此局的解法。”
隐久的声音传来,听着似不悭吝,实则话语间充满了蔑视。
朝天歌一句话也不接,隐久又传来一声:
“你可以不赌,十个数之后,我便将他带离浮世阵,到时你只能留在阵中慢慢地解,不必赘述你也知道,此阵少了摆阵人会变成如何。总之,时下可由不得你。”
他自顾自说完,便开始数数:“十、九……”
朝天歌目露寒光,握紧的拳头忽地松开,接下面具并将缠掌的纱带抽出,蒙住双目,纱带在发后系上一结,他便对着那百根柱子立掌一撑开。
“五、四……”隐久数数的声音不断,但对于朝天歌而言,此刻周遭阒无声息。
“博弈……”朝天歌沉声一出,一道强劲之气自掌中旋荡开,瞬间穿透百来根冲天柱……
另一边,山河从昏迷中一瞬惊醒过来,却也如未睁开眼般,四下一片漆黑,这种黑沉阴森之感实在很熟悉。
他使飘浮的身体慢慢摆正过来,伸手举到眼前,果然什么都看不见,玄窍也不可洞见
这是无间道啊。
仿若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寂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若非他内心足够强大,当初第一次入无间道时,也会让他窒息了。
如今再入,他也就无所畏惧了。
“朝天歌……是你么?”
和朝天歌分开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莫非是情急之下被他藏进了无间道?
可他不能在此藏着,朝天歌还在外头,还在那个破阵里头,他怎能安心一人躲着?
幸好,他也曾逃出过无间道的束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悠悠传来。
“别来无恙啊。”
听这句语气甚是温和,不是朝天歌,也不是隐久,那……会是何人?!
他暗自琢磨着,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了。
朝天歌破出了浮世阵,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手触碰到了石头时,才稳了稳身子,他将纱带扯下,还未看清周遭环境,迷迷糊糊中便见前头奔来了几人,他才将面具戴上,往石壁上斜斜一靠,徐徐调整着气息。
“那是宵皇祭师!?”一壶老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他认得这身红衣。
“是他。”庄胥认得那个面具,能拿着山河面具的,就只能是宵皇祭师了。
“大祭师!”云追月第一个奔上前来。
他认得这个身形,当夜身陷斗幽宗幻境时,还是这个人出手相救的。
云追月紧忙将朝天歌扶住,目露忧色,问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唇角带血,气若游丝,老道眉头皱到飞起,惊震道:“谁、谁能将宵皇祭师打成这样?!”他忽想起了什么事来,激动地问道,“我家公子呢?他人呢?!”
朝天歌稳定了心神,看清了来人,便一把抓住庄胥的手臂,喘着气欲开口说话,可唇焦口燥,连呼声都成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见他张口无声,三人就都揪起了心,庄胥道:“说不得,那就写!”
朝天歌目光投向了地面,见地上还有白晶晶的雪,便推开了云追月,扑到地上抓起一把雪,胡乱塞进嘴里,艰难吞咽了下去。
三人登时面面相觑,有些无所措。
这还是那个皎如明月淡如菊的宵皇祭师么?
但见他这般颠覆形象,也令他们肃然起敬了。
“大祭师……”老道性子急,再要追问山河的消息,朝天歌却急急对着庄胥道:“算、算他在何处?”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懵了。
老道着急问道:“你也不知道?不是,你不是跟公子在一起吗?这怎么……”
庄胥却皱眉摇头,回道:“见到大祭师之前就算过了,杳无踪迹。”
朝天歌眸光黯淡了下来,内心茫然片刻,沉吟着:“杳无踪迹……”
老道在一旁急不可耐,若不是云追月连连眼色按压,他这会儿得急火攻心了。
朝天歌恍然大悟,挣扎着起身来,道:“隐久就在将地,各位小心。”
一听到隐久的名字,老道的脸一下青了,云追月则蹙额问道:“你被他所伤?”
倘若连宵皇祭师都对付不了隐久,那山河便真的岌岌可危了,因此,对于是否被他所伤这个问题,大家显然很是关心,都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
朝天歌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来,微调气息道:“不是,不必担忧。不过,斗幽宗的四行者也在将地。”
听到“不是”二字,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但听到四行者也在此时,就又紧绷了心弦。
“完了完了,这是捅了斗幽宗的窝了,”老道一拍大腿,神情十分沮丧,“万一,公子被斗幽宗给掳了……啊呸,说什么胡话?!”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得直跺脚。
听惯了他的口无遮拦,本不觉得什么,可一想到山河有可能被斗幽宗给抓去了,就都忧心忡忡了起来。
朝天歌咳了咳,道:“牵制。”
云追月略一思索,豁然明白,道:“让玄门中人都参与进来!”
老道一脸茫然:“这不乱套了吗?”
庄胥会意,接口道:“越乱越好。”
“本来一个斗幽宗就很难对付了,再加上其余流派……完了,公子这下要躲就更难咯。”老道有些懊丧。
朝天歌抽出一张纸来,单手捏成一只小鸟,托于掌中,口中若有词吐出,须臾,那纸鸟周身忽泛银光,振了振翅飞了出去。
庄胥见过这种小鸟,听山河说这是一种传讯的知悉鸟,宵皇人专用。
想必大祭师是要对外发散消息了吧。
朝天歌道:“倘若山河被隐久所藏,那必然不会到千里孤邑。”
云追月问道:“你不是说他在将地么?”
“隐久在将地布下了浮世阵,如今阵毁了,他们也不会在此多久……若借四行者之力,他们能瞬移千里……”朝天歌思忖道。
“就是说他们不会在千里孤邑,也不会在将地,那会在什么地方?”庄胥皱着眉头,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朝天歌目光如炬,道:“除将地与千里孤邑,他可以去任何一处地方,但就是不会带上山河。”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无不诧异。
“他需要时日去测试,以保万无一失。”
“老汉听不懂。”
不仅老道听不懂,云追月与庄胥也摇了摇头。
朝天歌道:“离魂术。”
“离魂术?”三人一阵惊疑。
“于隐久而言,离魂术与斗幽术只能二选其一,若要兼容,他需不断测试,是故,他只能先将山河藏起来,等待时机成熟。”
朝天歌解释完,云追月与庄胥云雾顿开,只有老道还不明所以,迷惑道:“不是,这些都关公子什么事啊?”
朝天歌垂下眼睑,默然了。
云追月拉了拉老道的袖口,顿了顿道:“老丈,离魂术是针对山河的,他们想……夺其舍。”他有些难以启齿,一如当初猜到他们的目的时,也觉得匪夷所思。
“夺舍!?”老道震骇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那些人不择手段对付山河,竟是为了夺其舍?
当今玄门正派、灵修术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他人之身?!
老道内心的惊怔久久不能平复,胡子抖了抖,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凄苦的笑意。
或许是替山河鸣不平,或许是对当今世道深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