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叔保没有抬头,语气漫不经心,像是随口说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明哲保身的本事有余,锐意进取的劲头不足,修为到金丹后期,便停滞不前。
金丹修士,理想寿元是八甲子,但修行之中难免积累暗伤,消磨寿元,正常情况只能活到四百三十岁左右。
而他今年三百八十七岁,剩下的时光,也该颐养天年。
陆缺等人被摄入北冕仙城那六十年,胡叔保在万青玉那组当值,告老也是向万青玉禀报,但回到丙四组,觉得还是得和陆缺说说。
近四百年的人生,绝对不短,该经历的都经历过,心气也渐渐散了,胡叔保没有奢望渡过火炼之劫,再上一重。
胡叔保神色轻松:“过了今年,我就回青云浦开垦荒田种菜,陪陪南宫,钟素要是不嫌弃我这当师叔的没出息,邀我给低阶弟子授课,当然也会过去。”
陆缺叹气:“师叔,你现在金丹后期,距离元婴不算很远,还有大几十年,再努努力未必不能破境,缺什么丹药的话,你跟我们说。
严高玄放下手里的鱼钩:“师叔,要不你现在闭关提升?”
哪怕陆缺等现在已经能独挡一面,仍希望师叔辈的能留着,哪怕不做什么,有几位长辈在,也能觉得心安。
严高玄又道:“我有不少血玉粟。”
胡叔保看了看两位师侄,笑道:“到这岁数上,仙路能走多远,早已心知肚明,你们不用劝我。”
“师叔…”
“不用劝!师叔没出息,自己也想休息休息了。”
身体出现老态,很难逆转,变白的胡须拔掉,还会再长出来,胡叔保索性收起青铜小镜子。
陆缺没再说什么。
仙道与人间最大的隔阂是光阴,在仙道上同样也是。
望月谷的师兄石刚,老友闻大仓,青云浦的吾仲,不都在似水流年中故去,而往后还会有更多同样的事。
仙道本如此,越往上走,同路者也越少。
直至高处不胜寒。
………
这一年。
丙四组没有接到任何外职任务,只是巡查弟子堂,核对各职能堂口的账目来往。
临州落下第四场雪,天地皑皑时候,一年已经过完。
胡叔保如期卸任,回到了青云浦。确定是因境界停滞而卸任的弟子,宗门只会供给生活配额,不再配发丹药,但无所谓。
往后修行已不是重点。
胡叔保在洞府外开垦出两畦菜地,撒上菜籽,等待来年满畦油绿。他还打算种两株葡萄藤,但不知什么时候移栽,遂去请教杂役堂的弟子…
当真过起田园生活。
陆缺等丙四组成员过来看他,他能不见就不见。
倒不是眼红师侄头角峥嵘,只是他已经选择躺平,不愿将这种散漫传染开来,师侄们可正当锐意进取的好时候。
当初。
闻大仓与陆缺在岔路分别,便不愿再相见,大抵也是这种原因。
………
胡叔保卸任后,丙四组新添了一位成员补缺,来自芦花溪堂口,和灵植堂堂主杜烟戎是本家,名叫杜枫,身材魁梧,但居然是主修术法的。
初来乍到,先由王盐熟悉丙四组的日常任务。
………
日子平静如水。
当然,也确实该是平静的时候,进入北冕仙城的修士,包含姜字海字咸字三辈修士中的翘楚,都获得大量的上界资源,回到人间界,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消化。
就比如陆缺。
纵然回来后就做起善财童子,把金曜花根、血玉粟、蛟红丸等全部分了出去,但他手里仍然剩有八百滴地灵浆,十枚高品质的原生晶,一瓶真仙层面的三目岩龙血液。
他现在正在等破境化神的契机,否则光消化这些修行资源,只怕都得上百年。
而相轲等海字十甲,和次于海字十甲的各宗各家翘楚英才,手里都握着不少极品修行资源,又未到元婴圆满的节点,概莫是该闭关提升的闭关提升,该沉淀的沉淀。
大争之势应是在几十年之后。
陆缺一切照旧,修行,当值,摆弄培育蛟青芝的基土等,每日循环往复,好像变成了咸鱼。
值得说的是培育灵植的基土,培育蛟青芝自然得用腐土,但擎苍木碎屑耐造程度不亚于陆缺本人,天天用血水浇灌,也没出现太明显的腐蚀迹象。
血水还是融有陆冥兽血液的水…
诸事进展都不快。
兰锦嫣见陆缺当值结束,还有大量的闲暇时间,有意帮他培养点闲情雅趣,比如写写书法弹弹琴,可姓陆的天生粗鄙,更适合套上缰绳拉犁耕地,耕兰锦嫣的地也行,丝簧竹管真学不来。
至于书法,陆缺写的工工整整,犹如他和祝百寿的人品,倒觉得不太适合飘逸清雅之风。
蛮好的。
兰锦嫣便作罢了,只是偶尔会给陆缺念念好听的诗文。
到这年春暮。
陆缺寻思小宁河的荷花要开了,便寻思带兰锦嫣过去看看…执法堂之前给他放的一年期,他仅仅休了两个月。
三月十五傍晚,整理完近三个月以来的巡查卷宗,交于万青玉,又和微里寂确定执法堂缺了他陆某人,也能照样运转,他才告假七天。
回青云浦的路上。
陆缺问苏萱:“我要回吴州七天,跟着去玩吗?”
“你猜。”
“你这么喜欢玩喜欢热闹,肯定要去。”
苏萱回眸看了看陆缺腰间的司职令牌,笑吟吟道:“我想当几天司职。”
闻言,严高玄插话道:“我看行!现在苏姑娘已经很熟悉丙四组的责任,坐司职位置上分派任务,想必手到擒来,不比师弟差多少。”
陆缺又问:“真不去?”
“我要当司职。”
“唉这…”
“我去过吴州,还去过你家,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给我!”苏萱伸手陆缺腰间悬的司职令牌摘下来,挂在自己身上,“你就放心去吧。”
丙四组那点事,苏萱的确已经熟悉,并且还心心念念地想晋升客卿长老,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想过过司职的瘾,无妨。
念及此处。
陆缺露笑脸道:“严师兄,这七天,你们就听苏司职安排了。”
“好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