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呵呵,下官难以置信啊,”
夏小星心下大惊,心思电转,脸上不动声色,微微笑道;
“下官常听宽永长命、久岁两兄弟提及安宅摄津守,总是称颂大人雅量豁达,悲天悯人,善待麾下家船民众,如今荒滩滞留近万落难民众,下官不信摄津守大人能置若罔闻,不动怜悯之心啊。”
安宅冬康清癯的面庞上,双目炯然的凝视夏小星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道;
“鸭川老船头家的小三郎、小四郎,曾在某家座船上做了三年水夫,后来某家就提拔他俩兄弟做了水夫头,管理百人之众,自问待他们不薄,未想却双双投奔到下间大人麾下。
看来少宰大人御人有道,机缘不浅啊,呵呵,也正是这份机缘,小三郎做使番传信,才能轻易见到某家吧。”
“实在冒昧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挖了墙角,夏小星忙致歉解释道;
“这兄弟俩姐姐的妻妹乃下官妾身,已有身孕,若诞下男孩,势必继承一份家业,宽永兄弟二人是为了让了外甥有所依靠,才不得已离开淡路岛,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安宅大人海涵。”
夏小星说的实在是废话,哪家势力用人不用自己实在亲戚,但会说话的人非但能顾全对方颜面,还得把话说得漂亮,俗话说骗死人不偿命,说的就是夏小星这样的天生坏种。
不过体面人都吃这一套,安宅冬康不由得面露笑意,抚着下巴上的微髯道;“嗯,照下间大人这么一说,情犹可恕,让某家网开一面也未尝不可,试问少宰大人有无新作,尚能歌否?”
一头雾水,顿时散开,原来这位大佬想听歌啊,夏小星暗吁一口长气,微微笑答道;“下官尚有一首悲悯之歌,乃是小三郎寡姐生下遗腹子所作,名为苍胡颉——珠儿,今日即为蒙难家船民求慈悲而来,不知当唱否?”
少主安宅信康略略皱眉,望着他父亲犹豫开口道;“即为悲歌,怕是不吉吧,父亲大人您不日便要离岛上京,不若请少宰大人换个曲子?”
“无妨,自古佳作多悲情,况且是为穷苦百姓作歌。”安宅冬康眼睛愈加明亮,看着夏小星温声催促道;
“还请少宰倾情一歌,若是上乘佳作,某便应允少宰大人所请。”
“狂言一歌,献丑了!”夏小星说着行了一礼,也不废话,神情一黯,以手掌拍击大腿为节鼓,沉郁沙哑的唱道;
灵珠的人生,在地下的乐市。
对于黑暗,没有一丝的畏惧。
他在母亲的腹中默默啼哭,
啼哭占据着,通往神社的路。
每一次阵痛,在无助的长夜。
他都会梦见,那早夭的姐姐。
姐姐总是虹影如灯,栩栩如生。
他是你失落的人间,唯一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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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本就曲调悲呛,而夏小星表演是有传染力的,但见他大腿为手鼓,如痴如狂啪啪拍击的山响,满脸泪水的嘶声悲歌道;
总要去问问,她来时三途桥那施甜茶的婆婆,
用不存世的挽歌,为他照亮一盏出世的夤灯。
他是一颗尊者遗落的,苍胡颉的珠子,
带着他哥哥姐姐的记忆已经醒来,
多舛的命运,人生的苦难,必将造就不平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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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即终,少主安宅信康被这新奇的曲风冲击的满脸震撼,喃喃道;
“这,这就是堺的新派狂言么,太不可思议了,真想去堺港走走,亲眼看看这些新奇事物。”
安宅冬康却感受到了满腔的悲意,不由叹息道;“某家未曾想汉学诗歌还可以如此表现,看来某家真是孤陋寡闻,不识当下英杰啊。”
说着他便拍了拍手,喊了声;“来人啊!准备纸墨笔砚、画押及一份淡州寨砦舆图。”
舱外甲板响动,很快上来十来个侍从,因为船舱狭小,便分列两旁,站在舱门口服侍候命。
功夫不大,两个侍者端着一个铺好纸研好墨的方几走进来,随行侍从还拿来一卷地图,展开来便可看到整个淡路岛地形分布,还标注了南海道海域各条航道、上书‘淡州勘屿纪要分卷’。
由此可见,淡路岛是畿内、中国、四国间的交通要冲,控制此岛,便可掌握由四国前往摄津甚至京都的重要通路。
夏小星看了海图,神情有点尴尬,他明白如果换作自己镇守此岛,也不会允许外来势力登岛建寨,从而影响淡路水军掌控本岛的完整性。
未想安宅冬康却招呼他道;“下间大人请移步,且来此图前观瞧。”
夏小星上前几步,见安宅冬康抬起手来,指点着图中淡路岛北部的,介绍说道;
“荒塚滩位于津名郡最北端,虽然距离堺港、石山最近,然而滩浅风急,并不适合居留,”说着他手指略略下移,指着一处凹凸海岸线道;
“荒塚滩往东南七里,有一鮰鱼湾,崖高港深,可挡飓风,并能够停泊百艘千石大船,这两处滩涂包括周围方圆七里,便都借与你安置流民。
租期么---暂定五年吧,某现在便与你书写遵行状。”
安宅冬康书写的遵行状,就是他作为淡路国主,签发土地租借文件给夏小星的意思,如果是赏赐土地,确认领地所有权,则叫宛行状或安堵状。
侍从们进屋将方几放下,安宅冬康便低头取笔,很快他就写好书状,签上画押,吹干墨迹,然后递给夏小星,淳厚一笑道;
“本来都是些不值几文的荒滩,便是颁给少宰大人某个子侄安堵状也无妨,只是少宰大人志向远阔,淡州岛屿狭小,怕不能施展大人的抱负吧。”
夏小星忙深躬致谢,双手接过书状道;“如此便已经感激不尽了,摄津守大人的深情厚谊,在下必将铭记于心!”
在夏小星看来,安宅冬康这番客气话可以算是个拉拢信号,暗示他只要转投其为主公,就会得到庇护,并在淡路岛上赐他一块封地。
对这个提议他根本不予理会,这倒不是因为蜗居海岛,格局太小,而是他不想卷入三好家内讧纷争,徒然损耗自己的兵力,便提出告辞道;
“如今日头不早了,还是请大人派一艘船,送下官回荒塚滩吧,家船众初来乍到,也没个领头人,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如何安营立寨,下官早些回去,也好早日理出头绪,把营寨建好,好搭救更多流民。”
“呵呵,建造水军砦不急于一时半刻,”安宅冬康笑容很是温和,充满对夏小星赏识之意,却不由分说的笑道;
“下间大人既然远道而来,一定要到由良城盘桓数日,让某略尽地主之谊,多听几曲汉诗唐歌,才肯放下间大人离去,就这样定了吧!”
安宅冬康语气虽然温和,神态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夏小星尚未脱离三好家,他另一个身份是三好家的足轻大将,足轻大将称呼听着挺好听,阶级也就相当于看大门的守备队长。
而安宅冬康是主君三好长庆的亲弟弟,在三好家相当于亲王身份,自然可以对他发号施令。
况且夏小星是坐着人家船来的,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无奈苦笑道;
“摄津守大人之命,下官莫敢不从,只是最多耽搁一两日,难民繁杂事多,实在再不能再拖延了。”
安宅冬康的回答却让夏小星悚然一惊;“无妨无妨,下间大人不是有般若五将统辖部队吗?
同弹正忠大人(条原长房),文武全才、风雅博艺,这两日正巧由河内饭盛山城乘船回返阿波,便被某邀请,居留在由良城作客,此乃天作之缘,我们三人就来一场诗词雅会、品茶连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