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之上,人挤人站了黑压压一大群,蚊蝇漫天,脏水漫流啊。
映衬着沙洲周围数百米的江面中,布满了破船乱帆,俨然形成一个水上贫民村落,娃哭狗叫,脏乱不堪。
这种阅兵环境实在煞风景,检阅自然就加快进行,家主夏小星匆匆阅完五百新兵,便下令泛舟开拔,先走一段水路,再上岸直趋近江的汤屋。
因为琵琶湖并不通海,所以会有一部分妇孺不能弃船跟随,因为她们不能舍弃赖以生存的家船屋,离开贺茂川,这会让她们丧失安全感。
好在下间家主给新兵们预支了一年俸禄,让他们把钱留给家属,好购买必需的口粮,因为家口众多,其实新兵们这点俸禄,并不足以让家人全年温饱。
但足轻们为领主打仗,是有很多外捞的,通常打赢了可以掠取战利品,变卖俘虏,到敌人乡村里乱捕,合法抢钱、抢粮,抢女人,搞得好外捞是俸禄的十几倍,比如这回作为精锐作战的鞣村猎户,参战三次的单是赏钱,每人就领了三十贯,其他缴获不止此数。
这笔钱财带回家里,至少十年之内,全家衣食无忧。
所以说不会打仗的不是好家主,不爱打仗和打不赢的家主下场都很惨,都被家臣们下克上噶掉了。
贱民出身的海贼更是如此,因为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个个都是文盲,毫无节操和廉耻,行军时不懂队列队形,没有纪律约束,总是乱糟糟的聚成一团,就算各队队长勉强整好队列,开拔一走就又散了架子,称呼他们为‘忘八’部队最为合适,总是忘七忘八的。
为了整合这六百多人的队伍,旗头右京亮前呼后喝,组织队官维持纪律,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全部队伍安排上了船。
夏小星全程没有参与管理,他只是立在高处,皱着眉头观察着,望着纷乱不堪的行动场面,望着士卒们纷乱不堪的上了船。
作为下间家一家之主,夏小星这时思考的是全军如何整肃纪律,建立一套务实有效的行军作战制度。
因为他手下没有合格的家臣团,更没有完整的管理体系,无法行之有效的进行组织动员、运输行军、作战训练。
说白了,他手下没有一个像样人才,临时提拔起来的各级军官也大都目不识丁,更没什么军事素养,正所谓兵不知将,将不会带兵,全家都处在一个无章可循,无法可依的混乱状态。
夏小星登上屋形船之后,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因为他是抄歌大王啊,他可以唱诵歌曲的形式,对本家的治军原则,作战方式。行军扎营以及必须遵守的纪律,做出明确规定,定为考核指标,在军中广为背诵,全军普及!
至于歌词内容,自然难不住他这抄歌大王,他想起后世曾国公的行军歌,这简直是火枪时代行军打仗的范本,放在当下几乎不用修改,抄过来让全体官兵们背会了,就能边学边用,肯定好使啊!
“哎呀,本家督真是天才啊,老天应该再奖励几个美女!”
夏小星不禁先夸赞了自己一番,然后铺开纸笔,开始书写《陆战得胜歌》,又称之为《下间兵家陆战纪要歌》,总之就是抄来就用啊,其部分段落如下;
诸将听我仔细说,教你陆战真奥义。
第一扎营要端详,营盘选个好山冈。
不要低洼潮湿地,不要一滩大草坪。
后有退步前有进,一半见面一半藏。
看定地方插标记,插起竹竿牵绳墙。
绳子围出三道圈,内圈略窄外圈宽。
六尺墙脚八尺壕,壕要筑紧墙要牢。
正墙高要七尺满,女墙只有一半高。
烂泥碎石不坚固,雨后倒塌一团糟。
一营只开两道门,门外驱逐闲杂人。
周围挖些好茅厕,免得热天臭气熏。
三里以外把个卡,日日守卡夜夜巡------
夏小星要求传唱这首歌只有几百字,其中涉及陆军管理的各个方面,关于如何行军、作战、扎营、警戒以及武器使用等细节,要求分明,严格具体,而且易于理解,通俗易懂,乃是务实可行的步兵操典。
而且歌曲简单明快,朗朗上口,容易记忆,非常便于识字不多的士卒理解,甚至可以说,底层士官们只要牢记此歌,认真执行,就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足以应付大多数敌情战况。
而上级军将只要按照歌曲要点来行军布阵,只要号令严明,赏罚分明,就会不出大错,立于不败之地。
曾国公的‘结硬寨、打呆仗’六字真言不是盖的,正适合当下情况。
夏小星大概不齐的,自行填充空缺,默写了《陆战得胜歌》,接着又大差不差的默写出《水军得胜歌》,改名为《下间兵家水战纪要歌》。
这一下就算解决了教材问题,他心痒难耐下哪能等待,就在航行中传令,让旗头右京亮发出召集令,将各队队官都传唤到他的指挥船上,他下间家主亲口教授兵家奥义,一句一句传唱《陆战得胜歌》。
不说别人,旗头右京亮识货啊,一听之下,惊为天人,当即就跪下了,直说这是至高兵法奥义,下间家凭此可成百年霸业!
一众队官也是崇拜不已,感激不尽,直说本家家主乃是孙武托生,孔明在世啊,差点让夏小星原地飘飘而起,一头栽进河里去。
夏小星心说使劲夸吧,本家主怀里还有一首水军歌呢,但是好东西不能一次拿出来,那就吃撑了,先攒着吧。
于是要求每名队官,把陆战歌先背会背熟了,回船再教授士卒们传唱。
总而言之,就是三日之内,要求全体官兵,人人会唱,个个会背,坐船要唱,吃饭要唱,睡前要唱,行军也得唱。
三日之后,夏小星便要一队队合唱考核,一人不会唱,全队受罚,什么拉粮车扛军械,苦活累活全队干,学不会就一直干,直到学会为止。
就这样,这支家船队泛舟贺茂川之上,一路行船,歌声不断。
待到弃舟上岸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夏小星负手站在岸边,再看岸边整队的几百士卒,陡然觉得他们少了几分匪气,取而代之的,乃是肃然之气,有了几分军队气象。
所以说,练兵首在治军之歌,只有树立起良法的军队风气,有章可行,有法可依,练兵才能事半功倍。
家主夏小星正在暗自得意,突然瞥见那个细心亲卫跳下船,快步向自己走来,便主动迎上几步,问道;“怎么,有什么情况,那个明国老头怎么样了?”
细心亲卫俯身禀报道;“家主大人,那位明国老人醒来有些时候了,说来也怪,他苏醒后只是简单用了些饮食,便一直盘膝打坐,也就是半宿功夫,精气神便恢复了很多,现在已能在舱里随意走动,主公想见见他么?”
夏小星道;“哦,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请来一见吧。”
不一会功夫,细心亲卫引着那位清瘦的儒袍老人,来到夏小星面前,那儒袍老人趋前几步,深深一揖,用京堺口音的岛语道;
“小人毛文清,遭遇贼人陷害,遭难落水,幸遇恩公大人搭救,救命之恩,当竭诚以报!”
“毛先生请起,平身。”
夏小星开口说了一句,得到老者起身抬头,方才注视着他的脸问道;
“毛先生是明国人吧,祖籍哪里的,做什么营生的?”
“哎呀,不敢恩公大人动问,”儒袍老人态度谦卑,作揖道;
“说来惭愧,老朽祖籍大明南直隶徽州府人士,早年曾随家中长辈出海经商,往来东亚,琉球、倭国之间,唉!壮年时也是性情粗劣,一意舞枪弄剑,不膳经营之道,所以蹉跎半生,一事无成,无儿无女,也没攒下半分家当,愧对祖先啊。”
“唔------毛先生自谦了。”
夏小星听完沉吟了一下,他听了这位姓毛的老汉寥寥几语,交代了自己的行踪简历,好像没什么隐瞒的,但是等于什么也没说,便又问道;
“毛先生颠沛流离,遭遇不幸,当下有什么打算吗?”
“唉---”儒袍老人颓然一叹道;“海外罪人,不能落叶归根,只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了,恩公大人若是不弃,老朽愿做一名老仆,打扫庭院,擦拭桌椅,只求温饱,得一安身之所,苟活残生而已。”
“嗯,好吧。”夏小星也没客气,马上点头道;“本家主正要督军开往别馆练兵,毛先生既然是汉人儒士,本家军中正缺一位录字文书,年俸三十贯,不如先生俯尊屈就,如何啊?”
“不敢求,正所欲也。”儒袍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谢恩公大人!”
“很好,”夏小星点了点头,吩咐细心亲卫道;“去!给毛先生找辆干净粮车乘坐,你就先跟着毛先生,暂时照顾他起居吧。”
“嗨!请吧,毛先生。”
“多谢恩公大人,在下告退。”
在细心侍卫陪护下,毛文清从容作揖而去。
夏小星点了点头,再不看他,也不赘言,他没有归还腰间的雁翎刀,毛文清更是连提都没提,主仆关系虽然确立,但是彼此不熟悉了解,怎么能给陌生人配发武器,安排亲卫陪护,也是监视之意。
这毛文清江湖人老,极其懂得分寸,他醒来发觉身在行军之中,所见军卒都是行色匆匆,见了家主夏小星便要求追随,半点没有离去之意,算是处事得当,恰到好处。
按照天生坏种的脾气,不能为我所用,那还留着何用?
这时候,各队已经整队完毕,陆续开拔了,旗头右京亮在前方领军,远远放出哨探,家主夏小星默契的督军后卫,中军左右派出斥候警戒。
沉默行进中,家主夏小星坐在粮车上,领头唱起了陆战得胜歌,周围士卒们随声伴唱,紧接着全军一起。齐齐唱起了得胜歌;
第二打仗要细思,出队要分三大支。
中间一支且扎住,左右两支先出去。
另把一支打接应,再要一支埋伏定。
队伍排在山坡上,将官四处好了望。
看他哪边是来路,看他哪边是去向。
看他哪路有伏兵,看他哪路有强将。
哪处来的真贼头,哪边做的假模样。
件件看清件件说,说得人人都胆壮------
家主带头唱歌,这歌声越唱越起劲啊,歌声嘹亮,队伍严整,一派士气高昂的强军气象!
军势所向,便是近江汤屋,下间家的练兵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