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御驾到了翊坤宫门口。
年妃穿着一身珊瑚红色的衣裳,盛装打扮,眼角细细的纹路被她精心掩藏起来,高高的发髻上是她最爱的点翠首饰。
皇帝下辇的时候都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肆意骄傲的华妃。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皇帝下意识扶起了她,年妃眼中迸发出惊喜来,随即回握住了皇帝的手。
“今儿准备来什么好吃的给朕?”
皇帝和年妃相携走进殿内,就像数年前,他们一起许多次一起走过的一样。
就再骗自己一次吧,和世兰一起。
年妃觉得皇上今日有些不一样,好像有了很久以前对自己宠爱的那种感觉。
想起从前,年妃心中有怀念,也有遗憾,在想起欢宜香的时候,全都化为黯然。
皇上和她,到底是回不去了。
“皇上尝尝这盏牛乳茶,臣妾喝着觉得很是香甜。”
皇帝接过茶盏,八分温热,刚好合他的喜好。
“嗯,的确不错。”
皇帝的确喝着不错,慢慢饮了半盏才放下。
年妃见状放下心来,看来皇上今天的确心情不错,便更加小意伺候着,好叫他舒心地用完晚膳。
皇帝看着这样的年妃,想起从前她也是这般,事事都要亲自上手,伺候得处处妥帖。
他感念她的用心,从来也是将这一切记在心里。
只可惜,现在她变了。
或许世兰不知道,她真的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在知道了年妃早早查出了欢宜香的真相,不仅没有揭发出来,反而借机在他新赐下用来养身的欢宜香里添上麝香,以此来博取他的愧疚之后,皇帝就换了一种感情对待年妃。
他开始以全新的角度去审视年妃的表现,比如她不像从前那般真实,比如她学会了装模作样地做戏,在自己面前装柔弱,扮无辜。
她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不似从前,自己的宠爱已经变成了她利用的手段。
皇帝就看着自己记忆中的世兰一点一点消散,变成了现在这个连自己的骄傲都没有的女人。
今日的年妃好像找回了之前的三分感觉,皇帝知道她应当是有所图谋,但他不急着知晓,这样的世兰,他也很怀念。
只可惜,他们的心意中总是掺杂着算计,从前是皇帝,如今是年妃。
这样的幻影注定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年妃就提起了八阿哥之事。
“皇上,弘暚明年就该去读书了,是不是也要搬去阿哥所住?”
“嗯,他的哥哥们都在,兄弟们一起作伴也好。”
“臣妾真是舍不得,弘暚自小就在臣妾身边,如今骤然分开,臣妾担心……”
皇帝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年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皇上,臣妾一向将弘暚视如己出,可到底不能名正言顺地做弘暚的额娘,若是以后离得远了,臣妾担心有人会挑拨弘暚和臣妾之间的感情……”
“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有的事儿总不能瞒一辈子。”
这句话叫年妃愣住了,“皇上……”
“茂嫔诞下一子一女,朕也没有叫他们母子分离的意思。你和茂嫔都是弘暚的额娘,弘暚懂事,必定不会忘了你的养育之恩的。”
年妃甚至有些磕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慌乱,“皇上,茂嫔……”
“这些年你抚养弘暚辛苦,朕会教导弘暚,生母和养母都要孝顺,不会叫他忘了你的恩情,你也多和茂嫔走动走动,省得弘暚夹在中间难做。”
年妃心中万般的不情愿,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皇上,臣妾的身子是不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些年,臣妾一向将弘暚视为己出,何况茂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如将弘暚记在臣妾这里……”
“弘暚生母尚在,又是一宫主位,就是自己养弘暚也是说得过去。朕顾念着你和弘暚之间的情分,才叫他认你这个额娘,却不能罔顾他和茂嫔之间的母子血缘。”
年妃见皇帝竟是这样的意思,不由得落下泪来,“皇上,臣妾只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是臣妾的孩子能活下来,如今早就长大了,有他承欢膝下,臣妾又怎会如此痛苦……”
想起那个自己亲自决定除掉的孩子,皇帝心中也是一痛,他神色略有柔和,“朕不能叫弘暚和茂嫔永不相认,但朕可以答应你,由你来告诉他,朕也会叫他多顾念你,不会叫你们母子生分的。”
“茂嫔已经有孩子了,臣妾却伤了身子,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年妃几乎是哭喊着说出来的,“皇上,臣妾的欢宜香被人掺进去麝香,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帝沉默了一瞬,他对年妃的愧疚有些回复,可见到年妃眼神中的躲闪与算计,他又硬下了心肠。
“朕也想知道,当时的麝香到底是谁放进去的,为何翊坤宫上下毫无察觉,连朕着人去查都没有结果。”
年妃的哭诉有了一瞬间的暂停,一股恐慌感从头到脚袭击了年妃。
皇上他,果然知道了……
年妃看向皇帝,他的眼睛里不是探究,也不是怀疑,他真的知道了!
“有些事,朕不愿追究,从前种种,你心里有委屈,朕明白。但你要明白,抛开别的不谈,只是你害得朕失去了两个孩子,朕就不该把弘暚给你。”
年妃很想质问他,当初是不是他下令在欢宜香中掺入麝香,是不是他让自己永远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不敢,因为年妃知道,这话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最后,皇帝还是在一室沉寂中开了口。
“只要你对弘暚是真心的,他就不会不认你,茂嫔那里朕也会说同样的话。世兰,别再叫朕失望了。”
年妃没有说话,只是跪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地面。
皇帝走后,颂芝匆匆跑了进来,就看到年妃跪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娘娘!”
颂芝心疼地想把她扶起来,“地上凉,您怎么能坐呢!”
年妃没有动,她轻轻拂开颂芝的手。
“颂芝,皇上知道了欢宜香的事儿,他说弘暚是茂嫔的孩子,颂芝,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