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离闻言一愣。
顷刻间，心中那些哀伤、绝望、愤怒全都消失不见。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她的院子，看见她被几个侍女扶着，嘴唇、下巴，衣襟上沾满鲜血的模样，司景离立刻命人将太医抓来。
“滚开！都滚开！”
他推开所有人将她抢进怀里，浑身颤抖的抱着她。
望着她苍白疲惫的脸，泪如雨下。
“潼儿，潼儿你醒醒，你不能出事，你是我的命啊……你知道你不见的这一年里我求了老天多少次吗……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你怎样都好，我都不生气……”
太医被暗卫一路从家里抓了过来。
检查了褚师潼的身体后发现了些许不对，但他并没有把握，只将自己能确定的事说了出来。
“柒王殿下急火攻心，近日应该一直心肺郁结，忧思过重，只怕心病不解，汤药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司景离了然，命人下去熬药，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他有些动摇了。
那对皇位势在必得的心。
“世子爷，侯爷请您过去。”下人道。
司景离顿了顿，道：“不去。”
那人道：“世子爷，侯爷早就猜到您不去，他说……他说就差三天了，让您想想，您究竟是要这一时，还是……要一辈子……”
司景离望着褚师潼，指骨捏的泛白。
要一时，还是要一世。
若是此时心软，那等待他的结局必定与先前一样。
可若是再坚持坚持……等拿到那个位子，他就有能力将褚师潼缠在身边一辈子。
……
混沌中。
褚师潼又做梦了。
她梦见司景离真的称帝了，且对她的态度和先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后宫三千佳丽，她连个名分都没有，被囚禁于深宫中，无法反抗逃离。
她只能每日可怜的守着 ，等着，盼着他的到来。
下人们常常欺负她。
就像她小时候经常被云想容欺负那样，甚至更甚。
那些人笑她从小女扮男装，是个不男不女不会掉眼泪的怪物。
那些人骂她不知廉耻，讥讽她还未十七岁就与司景离做了那种事，还没名没分的与他纠缠了那么久，最后连个位份都没得到。
那些人说她前朝余孽，能活下来就该对新帝感恩戴德，毕竟一个本就是前朝余孽生下的孽种的结局自然和她的亲娘一样成为禁.脔。
曾经对她百般讨好的大臣们见了她轻蔑嘲讽，她害过的那些人对她各种折磨。
她身边没有秦威，没有见影，没有人护着她。
后宫的三千佳丽早就将司景离的心抓走了，年少夫妻的情分如今早被忘却，他们拜的天地不再做数，他也在无数女人的追捧爱慕里品尝新奇，懒得再看她这张已经腻味的脸一眼。
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
她在疯狂地跑出冷宫，在那些看不清脸的下人群里传过，被无数禁卫军持刀追赶，一边跑一边痛苦地呼喊。
“威尔救我——”
“见影！！见影！！！如霜！！！”
“大哥！！二哥！！皇兄！！！”
“季书！碧水！！堂兄！！！救我！救我！！”
她被如同恶鬼一样的人追赶，迷宫一般的宫道曲折，好似永远也跑不到终点，阴沉沉的天能压死个人，风雨飘雨阴诡至极。
她像是迷路的孩子，误入了不属于她的世界，拼命的呼喊着身边人的名字，无助地想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似乎是因为刚才胡乱喊出的那些名字里喊对了一个。
跑着跑着，她猛地撞在一个身影上。
那人硬邦邦的胸肌好似一堵墙，撞得她头昏眼花，看清那人的脸时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连连躲到他身后，拉着他不放。
“皇兄救我！有人追我！他们把我关起来！对我不好！！”
那人唇角微挑，嗓音低沉，像是安抚一般喃喃道。
“小七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皇兄会永远保护你的。”
这话竟神奇的让她心中慌乱的情绪获得了些许的安抚。
身后追逐的那些人因为他的存在纷纷消失。
褚师潼抱着他的腰，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浑身颤抖地诉说着她在这里的遭遇。
“皇兄……他们骂我，说我说的好难听，还拿东西扔我，不给我饭吃，还有人想……想欺辱我……”
“没事了，小七别怕。”
那人将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小七是个乖孩子，只要乖乖听我的话，皇兄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褚师潼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可她又像是忽然察觉了哪里不对似的，从那人怀里拉开了点距离。
忽然。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正巧掉进两人贴着的腰间。
褚师潼一看，是一只血红的眼睛。
她的身体瞬间僵了。
“我的眼睛好像掉了，小七帮皇兄拿一下好不好？”
褚师潼颤抖的捧起那颗眼球，她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来。
“给……皇兄……”
“真是听话的乖孩子。”褚师枫说。
咕噜噜，又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也是一颗眼球，正巧掉到了褚师潼的脚边。
那颗眼珠布满血丝，充满恨意地怒视着她。
她不敢看，吓得一个哆嗦闭上眼睛。
褚师枫摸着她的脑袋，低低笑道：“小七帮皇兄再拿一下好不好。”
褚师潼压根不敢拒绝，只能闭着眼睛蹲下身子摸索那颗眼球，摸索许久，将两颗眼球都拿在手里后才缓缓站直，将双手高高举起。
“皇兄……给。”
她举着手半天，胳膊都酸了，也没见有人接过去。
褚师潼缓缓睁开眼睛，抬眼看去，只见褚师枫那张风流俊朗的脸上眼眶一片漆黑，他的双手在半空中乱摸着，好像在找那两颗眼球的位置。
她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放过去，褚师枫却没接。
“小七。”褚师枫道：“皇兄看不到了，不如小七帮我把眼球放进来吧。”
褚师潼有点不想，但顾念起刚才是褚师枫救了她，她还是沉默的答应了，拿起两个眼球想放进她的眼眶里。
可试了好几次，怎么也放不进去。
“皇兄，我怎么放不进去啊。”
“是吗？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褚师潼道：“可能是你太高了，你弯腰低头试试。”
褚师枫照做，褚师潼尝试将眼球放进去，可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
那里面不是空了吗？
褚师潼盯着他眼眶里的东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个什么，只好问道：“皇兄，你眼眶里好像有东西挡着。”
“嗯？有东西？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褚师枫道：“那你帮我拿出来吧。”
褚师潼只好费了半天时间，将他眼眶里两颗黑色的东西拿了出来，看着皱皱巴巴的，表皮干枯萎缩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
“皇兄，这是什么啊？”
褚师枫轻笑：“小七不认识吗？”
褚师潼道：“认识什么？”
褚师枫道：“那是我被小七害瞎的眼睛啊。”
褚师潼的头皮瞬间就炸开了，浑身一个激灵，手里四颗眼球瞬间被丢飞出去。
她抬头看去，只看到空洞的眼眶里黑黝黝的，什么都没有，却又能感觉到里面有一道视线正在注视着她。
褚师枫脸上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小七真是不乖啊，居然把我害成这样了……是皇兄对你不好吗？还是皇兄对你太好了？”
“不是……”褚师潼颤声，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不是我害的，我没有害你的眼睛……”
“小七撒谎。”褚师枫的脸突然沉下，嗓音也变得阴冷狠厉：“所有人都说是你害的！做了坏事还敢撒谎骗我！”
“不是我！！”
褚师潼喊道，喊完，她忽然觉得身边多了很多东西。
茫然回头，刚才散去的那些无脸人全都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站在了她的身旁。
密密麻麻，堵满了本就狭窄的宫路。
她尖叫一声，猛地推开褚师枫就跑，拥挤的人堆里，她被无数人拉着，奋力挣脱。
天空落下一场冷雨。
她在雨中苦苦挣扎。
街口路过一顶龙辇，上面坐着身穿龙袍的司景离，以及一位样貌美艳如云想容的女子。
“世子殿下！！！救我！！”
不知是谁，在话落的时候给了她一巴掌。
龙辇停下，司景离和怀里的女子却并未下车，而是远远的，冷漠的，厌恶地看着她。
“这个怪物怎么又跑出来了。”他的嗓音十分凉薄，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
怀中女子娇笑：“她还叫您世子殿下呢，肯定是陛下登基以后被刺激疯了吧，毕竟她好歹也是朝中搅弄风云的柒王啊，真是可惜，机关算尽没算到她自己回落到这种地步吧。有的人啊就是没这个命，就算费尽心思也不过是给别人铺路罢了。”
“等等——”
褚师潼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道身影从上空落下，反应过来时，那人的刀已经对准了她。
褚师潼怔怔望着她，“威尔……”
秦威面色冷漠，看她的表情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
“对陛下不敬者，断舌。”
“等等！别……”
一道寒光划过，嘴中一阵剧痛，她叫不出声，只痛苦地吐出一滩鲜血，血里有半条舌头。
身后无数无脸人将她压在地上疯狂殴打，侮辱。
暴雨如注。
人潮散去。
青石板的水痕中，她浑身是血的瘫在地上。
脑海中想起轿辇上女子的话。
她恨啊。
能撑到现在没被那群人打死，纯粹是靠着心里的一口恨意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失败了！为什么她怎么也坐不上那个龙椅啊！！！
她好恨啊！她机关算尽给别人铺路！她都要恨死了啊！！！！
别说那个人是司景离，是谁也不行！谁也不能抢走她的位置还如此侮辱她！！！
她好后悔，为什么当时没认出司景离的真实目的？为什么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她好痛，浑身都快被人打烂了，她现在就像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身上无数伤疤，血水里落下的半截舌头，身上被人吐的口水，衣冠不整的丧家犬模样。
她蜷缩在地上，已经快要疯了。
心中的后悔和恨意几乎要将她活活烧死。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她恨这个世界！！恨所有人！！！恨透了那些背叛者！！那些偷奸耍滑的人！！！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欺负她的人！！！！
她要把那些人都杀了！！全杀了！！！一个不留！！！
任他是谁也好！只要敢对皇位有心思！她就全杀！都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全死吧！所有人都一起死！谁也别想活着！！！她没拿到那龙椅！那就所有人都一起跟着她死！！！！
在极度的后悔之中，她终于落下泪来。
只是那泪又苦又涩，积攒了太多不甘，划过皮肤像是硫酸一样疼痛。
她好不甘心啊……
可老天不会给她再来一次的命了。
这就是命运吗？无论她如何步步小心，不该她得到的东西始终得不到。
她辛辛苦苦想要的东西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
好像在那些注定好的命运前，她的所有心机手段，都像是跳梁小丑一样不堪入目。
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
司景离听说褚师潼十分不对劲立刻赶来了柒王府。
褚师潼已经睡了一天了，本来人就晕着，不知怎么半夜还发起了高烧。
她烧的糊里糊涂，听下人说她说了很久的梦话。
司景离进屋的时候尚能听到她压抑着极大痛苦的嘶喊。
“死——都死吧——都死——所有人都死——”
他怔愣在原地。
褚师潼到底是梦到什么了，竟然会这样的痛苦？
“潼儿！”
司景离来到床边，想伸手摸摸她额头的温度，抬起的手却在犹豫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他弯下腰，用尽可能最温柔的语气在她耳边道。
“潼儿，别怕，那些都是梦，你别怕，我在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一直陪着你，不会有人敢对你做什么……”
褚师潼从噩梦中醒来，看见熟悉的纱帐，以及身旁的司景离和太医们，终于松了口气。
她甚至分不清楚那个梦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是她死的太惨了所以又重回到现在了吗？还是说那个梦只是用来警醒她的未来预言。
她不知道。
但是在这一刻，她已经下了死心。
不管用什么手段，这个皇位，她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