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清道：“我听说他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是从农村来的，”
王校长看了儿子一眼道：“有背景固然重要，关键还要看自己。”
这俩父子在背后闲话的时候，牛硕骑着从局里借的自行车已经远去。
第二天下午，牛硕不放心又到城关小学去看看。
牛硕到了学校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离着老远，牛硕看到学校大门口两边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一些标语。显得很隆重。
但牛硕又看见城关小学里进进出出的许多人。他们大多手里都提着包裹，好像是讨饭的难民模样。还有人陆陆续续地从不远处的稻草堆上，抱来一抱抱稻草。
牛硕非常奇怪，走到跟前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来参加考试的民办教师，他们都提前一天来了，因为考试是十月三号上午八点半，他们大老远的怕赶不过来，就在提前了。
可来了后，没地方住，旅社倒是有，他们都舍不得，住一晚恐怕要花掉他们的半个月的工资，而且上面一直拖着他们的工资，好几个月都没有发了，只好在学校教室外边的走廊下，凑合一夜，牛硕看着他们三五成群的一伙，在走廊下已经选好了地方，他们把稻草铺在走廊铺好，把带着的厚衣服放在上面，看来都是打算在这里凑合一夜等着明天考试。
牛硕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透过窗子里没有人，教师办公室的门也锁着。学校老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哪来的钱养门卫？
牛硕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他想看看有没有教室没锁，让他们到教室里过夜，那样总比在走廊里好，可是每个教室都锁的严严的。牛硕只好放弃了。
牛硕想找王校长给这老师打开一间教室，可惜他不知道王校长家在哪里。
牛硕在学校里等了一会儿，希望能碰到碰到一位老师，等了许久，只有这些民办教师进进出出。
牛硕心中一声叹息，这时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北方十月天黑的快，有些坐在稻草上的民办教师，起身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吃了起来。那些吃食牛硕很熟悉，有炒米，窝窝头，还有煮熟的红薯，他们边吃边小声的交谈着，有人互相交换着手里的食物，等到吃完了，他们陆陆续续到自来水龙头，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来咕咚咕咚地喝水，有人还洗了脸。
然后，他们重新回到自己铺好的位置上。其间也有人讨论关于考试的事情，不过他们绝大数都是一副愁苦的语气，也有人说着学校的事情，以及家里的情况。
夕阳落山，斑驳的树影落在校园里，零零散散的，仿佛被人揉的不成样子。
这些人不知道牛硕是教育局的，他们认为牛硕和他们一样，是来考教师编制的。偶尔有人打量牛硕，并不放在心上。
牛硕一直等到天黑，才离开学校。回到宿舍，牛硕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牛硕没有吃晚饭，昏昏睡去，不知道何时，外边响起了滴答滴答声，牛硕睁开眼，外边不知道何时下雨了，牛硕想着城关小学里的那些民办老师，心里不是滋味，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牛硕就到了城关小学，夜里雨下的不小，低洼的地方有积水，一场秋雨一场寒，相较于昨天，天气明显凉了许多。
没到了学校，牛硕见学校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他们一个个抱着稻草往不远的稻草堆走去，把昨天用过的稻草重新放到稻草堆上。牛硕进了校园，走廊里许多人在收拾东西，他们正在把昨天晚上用过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打包。
等把一切打扫干净，他们又陆陆续续地往自来水池子那里去，开始洗漱。然后默默地蹲在走廊下吃着昨天带来的食物，
牛硕蹲在一个教室的门口，等着王校长来，终于有一人的匆匆进了校园，她打量了校园里的众人有些吃惊的样子，不过瞬间就恢复了镇定，径直往老师办公室走去，“哗啦”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牛硕站起身走过，探身要往里进。办公室里女老师刚坐下，见到牛硕要进来，不耐烦地道：“唉，你不要进来，就在外边，这是老师办公室。”
牛硕看了看女老师，二十多岁，皮肤白皙，长头发，一双大眼睛。
牛硕收回身子，正要说话，女老师却低下了头，拿起桌子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道：“放假了，还要这样早加班，破事真是多。”
牛硕立在办公室门口没有再说话，
这时，牛硕见到学校门口又来一人，天还没大亮，看不清，只见他往校长办公室走去，牛硕看出是王校长来了，只不过王校长没看到牛硕，王校长打开校长室后，牛硕正要上和他打招呼，见王校长匆匆出了办公室往学校门口走去。然后站在那里，探头往外看，似乎在等什么人，牛硕不禁摇摇头。牛硕走过去和王校长打招呼，这时，王校长才反应过来。
两人回到校长办公室，天色渐渐大亮，不久，又来了十几个老师，快到八点钟的时候，王家清走到校长办公室，他先是和牛硕打过招呼，王校长不等王家清开口，就从抽屉里拿出考场的钥匙交给他，
王家清接过钥匙，又和牛硕打过招呼，走出办公室，去开门，牛硕从窗子望去，那些民办老师都站在教室外边站着，等门一开就纷纷挤进教室，一个教室坐满了，就到下一个教室。
教师办公室里的监考老师纷纷走进事先分好的教室。
考试时间还差十五分钟，王校长就取出试卷，一个个教室分发下去。
考试一开始还好，老师们在教室里认真答题。牛硕沿着走廊，一个一个教室的走了一遍。
这些老师里，有的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们手里拿着笔，低着头，仔细地审题，开始还能动，后来一个个开始愁苦起来，牛硕摇摇头。
转了几圈，牛硕正要回办公室，突然一个教室里发生了争执，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和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王硕赶紧走了过去，见到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正盛气凌人地和一个中年女人争执着。
王硕一眼认出年轻女子是刚才在办公室里照镜子的女老师，另外一个中年女子皮肤黄黑，身体瘦小。见到王硕进来，年轻女老师并没有认出牛硕。
这时，王校长也来了，王校长看着牛硕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校长赶紧道：“怎么了，”
年轻女教师道：“她夹带抄袭，”
中年女子面上带着无奈，就要辩解，牛硕看着下面的民办老师们都抬头看着上面，急忙道：“王校你负责巡查一下，”
然后，牛硕对中年女子道：“你出来一下。”
中年女子只好走出教室，跟着牛硕往办公室里走，王校长让年轻女教师继续监考。
牛硕带着中年女子到了办公室，让中年女子坐下，中年女子有些拘束，就站着那里说：“我没有作弊，”
牛硕见她不坐也不强迫，抬头仔细打量她，女子脸色有些蜡黄，脸颊微微下凹，一双黑眼圈，眉宇间显得十分疲倦，牛硕没有问她考场里的事情，而是道：“你昨天没有休息好吧！”
女子显然没有想到，牛硕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没有询问刚才考场里的事情，而是问了昨天晚上的休息情况。
女子一愣，随即放松下来道：“农村人没什么好讲究的，睡在哪里都一样。只是没想到夜里下雨了，还有风，雨水被吹了走廊里，大家都没怎么睡。”
牛硕道：“真是对不住你们，让你们来考试，没想到你们的住宿问题，下次我一定提前安排好。”
女子听到牛硕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团，递给牛硕道：“你看，这算不算作弊。”
牛硕不明所以，接过纸团，轻轻打开，只见纸上写着三个黑板擦，四盒粉笔，一盒油墨，胃药两瓶备注大瓶的，哮喘片三瓶。
牛硕看完纸团，又抬头看着女人，女子道：“黑板擦，粉笔是学校急需的，马上要期中考试了，一盒油墨，学校里的油墨要用了，需要油墨印试卷。胃药是张老师，张老师有胃病，哮喘片是刘老师，刘老师一到秋天哮喘就发作了。我们那里离着县城几十里路，来一趟县里不容易，光是坐车就要花一块多，所以就让我捎带了，可以省点钱，东西太多，我怕记不住就写在纸上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有重要的事情在身上，放不下，所以会时不时摸摸纸团，好像怕丢了似的。要是真丢了，怕是张老师和刘老师会骂我的。”
牛硕听完点点头，他明白了女子的意思，道：“怎么张老师和刘老师没来考试。”
女子听到牛硕的话，稍稍沉默一下道：“张老师和刘老师说三百人里就选三十人，每个学校里最多只能有一个名额，他们年纪大了，即使考上了也干不了多久。”
牛硕惋惜地说：“最好能来考一下，”
女子道：“领导这算不算作弊？”
牛硕摇摇头道：“这怎么算作弊，这不算作弊。”
女子道：“那好，我也不去考试了，语文我还行，数学真不会，考了也耽误时间，不如早点到县里把东西买齐了，学校里张老师和刘老师还在忙，早点回能帮他们一下，免得把他们累坏了”
牛硕道：“现在不是放假吗？你们学校忙什么？”
女子苦笑着道：“马上冬天要到了，学校的房子需要修补一下，不然，冬天教室里冷。”
女子一句话，仿佛把牛硕拉到许久前的学生时代，那时也是秋天，学校组织他们到焦岗湖边上砍芦苇，修补教室。
牛硕道：“难道村里不出人吗？”
女子道：“往年都有，今年大家都忙，所以张老师和刘老师不好意思麻烦大家。”
牛硕挽留道：“你还是坚持一下，考完吧！”
女子道：“不了，家里的孩子托给邻居照顾了两天了，时间长了，真不好麻烦人家。”
牛硕道：“你家人不能照顾吗？”牛硕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很后悔。
果然，女子低下了头，不过她很快又抬起头道：“家里婆婆公公都去世早，我丈夫是军人，在和西南一个国家打仗时死了。”
牛硕听到这里，心不由一颤，似乎被什么堵上了，难过极了。
女子说完，转身要出去，牛硕叫住了女子。他沉默一下，似乎做了重大决定，牛硕走到门口四下看看，然后从重新回到办公室里，从王校长的办公桌里迅速拿出一张白纸，对女子道：“你过来。”
女子走来，不知道牛硕干什么，牛硕低声道：“这是数学题的答案。”女子一愣，不过她立即反应过来，目光迅速扫过白纸，牛硕从桌子踱步到了门口，然后又从门口踱步回到办公桌边，女子一直盯着纸上的文字，过了一会儿，女子抬起头，牛硕迅速把桌子上的白纸重新放到桌子里。
女子感激地看着牛硕似乎想说什么。牛硕示意她赶快走。直到这时，牛硕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没有问女子的名字。
除了发生刚刚的一件意外，整个考场再也没有出现事故。
十点半时，考试结束了，所有人都离开考场，其实中途很多人就已经提前离场了，他们中许多人根本不会，觉得在教室里是浪费时间。
牛硕站在学校里的大树下，看着这些人离开学校，听着他们低低的交谈。一声声叹息传进耳来。
中午，王校长又请牛硕吃饭，这次牛硕没有客气，这次吃饭是教育局为这次考试特意拨出的经费，凡是监考的老师都有份。
大家围成一桌，吃饭的时候，早晨那名年轻女教师不时抬头看牛硕，似乎想和牛硕说话，牛硕则低着头吃饭，一桌饭吃的很沉闷。吃完饭散去。
王校长拉着牛硕问他怎么心情不好，牛硕摇摇头说没什么。
王校长道：“你是为那些民办教师发愁是不是？”
牛硕点点头，王校长无奈地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末了，王校长道：“其实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比以前强多了，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以前他们连转正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