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若真能让时光倒流,几万年来的一代代罪修,是否都要生而复死,来而复往。
所有人、所有的修行、所有的经历,都将要从历史中抹去?
这实在是太过残酷的话题。
对早就习惯了残酷甚至将残酷融入血脉和灵魂的罪修来说,也过于残酷了!
一代代罪修的经历,注定无法被抹消。
哪怕只是当今一代罪修的生命,也必须被尊重。
他们可以在残酷的环境中不断陨落,那是天命使然,是个人运数。
但他们不能因为某个人的意愿,而被人为地抹杀。
罪修历代繁衍至今,本就是一部凄厉的悲歌。
若再用时间的逆转,来将这一切全部抹除,那便是用人为的意志,将这曲悲歌,强行涂抹上最血腥、最不可原谅的颜色!
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想想,也让罪无量感到不寒而栗,无法面对那滔天的罪责。
他强行打消那样的念头,不敢再去细细推敲。
罪修的一切,仿佛真是天意注定。
千年承诺变成几万年的苦旅,似乎也是命中应有的一切。
这或许便是命运吧,是罪修注定无法摆脱的命运。
至于什么补偿、挽回之类的话,真的不必再说了,那不会有半点意义。
“但也幸亏,他这么做了。”
女子悠悠地说道。
这句话,让罪无量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神秘女子,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忏悔,究竟有没有哪怕半点真心的悔悟。
为何一番话,来回反复去说?
他甚至已经不能确定对方的真实想法,于是越发不敢出声。
“虽然我那时的确身陷困境,但此事的责任的确在我。”
女子摇头叹息,仿佛为她的追忆画上了一个句号。
从此不必再纠结,从此罪修有新篇。
以前的事情,该结束了。
从现在起,当有一个新的故事。
“罪无量!我是来解救你们的,我要还你们自由。”她说。
“迟到了几万年的自由吗?”罪无量不禁嗤笑。
当然只是在心中这么想,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他的表情依旧严肃,甚至越发恭敬。
现在给的自由,还能叫自由吗?
当然是!
对于现如今这一代罪修来说,自由是无价的,是他们从来都渴望的。
但对于当初的罪修,以及早已消亡的一代代罪修来说,这又算是什么自由?
那些死去了几万年的罪修前辈,他们的亡魂可还能获得自由的解脱?
不能了,永远不能了!
“传我魔祖令!从今天起,从此刻起,罪渊将不复存在,所有罪修都将获得自由,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罪渊,去追求一切可能,去迎接自己想要的生活!”
黛青丝在她的白骨宝座,发出敕令。
“魔祖?你……您是魔祖!!”
罪无量心下骇然。
罪修当然不是什么弱者,但跟魔族相比,显然还是差了一些。
于是乎,在他听到对方以魔祖自称之时,便有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原来囚禁先祖、让历代罪修困居于此数万年的强者,竟然是一位恐怖的魔族吗?
“很意外吗?”
黛青丝笑了。
指着白骨打造的穹顶说道:“你可知罪瘴的前身,是什么?”
“您……您是说……”
“没错!”黛青丝冷笑道:“罪瘴的前身,便是魔气,是我用来封印罪渊、囚禁罪无极的魔气,但从你和他的气息来看,这魔气应该是在漫长岁月中发生了某种变化,淡化或者异化了。”
“原来如此!”
罪无量内心无比震撼。
罪瘴一直是恐怖的存在,对于外来的武者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但对于罪修和罪渊来说,却是绝佳的保护。
它的确保护了一代代的罪修,但也在事实上成为了一道囚禁和枷锁。
今天,他终于明白了罪瘴的真相,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好了,我要跟你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自由了,咱们两清了。”
黛青丝不耐烦地摆摆手。
“带着你的同伴,离开这里吧。”
“同伴?”
罪无量望向躺在地上生机全无的同族,嘴角抽搐。
黛青丝似乎这才想起那人已经死了。
遗憾地叹了口气,有着漆黑指甲的素手隔空一点。
一缕黑气注入对方眉心,他的生机,开始缓缓恢复。
“现在可以了,离开这里。”她说。
语气很平静,不像是驱赶,但那种恐怖的意志,却不容抗拒。
罪无量连忙上前扶起同伴,准备向对方告别。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金光一敛,他和同伴双双离开了魔殿,重回罪渊。
手托玉书的男子,仍在踏空而立。
“说好了?”他问。
“解决了。”黛青丝答道。
“好。”
林玄淡淡点头,准备转身迈步,离开罪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罪无量的乞求。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可有……用得着我等罪修的地方?”
罪无量是个头脑清醒的。
在离开魔殿之前,他的神魂海中已然雷霆密布。
无数道思绪仿佛都在向他发问——罪修的前路,在何方?
几万年来,罪修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如今乍得自由,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包括他在内,所有罪修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突然解禁,要往何处走?
他尚且如此,那些族人,只会更加迷茫。
所以他才会壮着胆子,向林玄发问。
而这件事情,他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其实想在魔殿中,询问那位伟大的魔祖。
但他看出了对方的不耐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敢多问。
而这位手托玉书的神秘男子,看起来并非魔族,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噢?”林玄看着罪无量,笑容古怪。
罪无量躬着身子,却又努力抬头向对方拱手。
“魔祖大人已经还我们自由,但罪修数万年在此生存,不知将来何往。大人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愿为您效力!”
困锁在此数万年,罪修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他们从来不需要考虑以后如何,将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