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徽跌坐在地上,剧烈的刺激让她甚至想不到站起身来,直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
“晋王是浮屠塔天骄,在尊界地盘上,想死可不是件容易之事。况且……”容晴温和说道,“能成功召出未来身,说明他前途无量,这可是更上一层楼的大喜事。”
“……”季徽看着一位女性道君将晋王身躯连同应蛇从湖里捞起,喂了枚丹药助其药力化开,随即垂手而立,默默观察着晋王的恢复情况。
身体的恢复情况是肉眼可见的,那神魂呢,心神呢?
“我,我已不想再管这些事了。”季徽垂下头去。
“哦?”容晴并不在乎自身形象,就着蹲下的姿势还一手撑着下巴,“可刚刚我听晋王说从此以后只你一人,虽然是未来身所说的承诺,但我想晋王醒来后也不会背弃。”
“即使阿商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如何,我已经累了。我好累,从他说……开始,”
从他说他属意郁鱼殿下入主晋王宫开始,季徽的世界,脆弱的世界天崩地裂。
封号传承、万法碑林这些寻常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机缘被晋王不容拒绝地赠予。季徽没有说不的权利。一个孱弱的炉鼎,是浮萍一般的命运。因此,高高在上的万盛道君只把她当做刺激晋王与海鹫一战的工具。
她到现在还记得阿商说“你不该来此”,是啊,这样潦草的结局正说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
阿商会知道她在晋王宫中被轻视被排挤有多么的害怕孤独吗。
阿商会知道她有孕时抚摸隆起的腹部心里有多么期待未来吗。
阿商会知道,她见他第一眼时,女子心中隐秘的欢喜吗。
季徽从来没有怨怪过阿商,那个在上百女子中只挑选了她一人的阿商,带她脱离泥沼的阿商。
但最后,阿商是阿商,晋王是晋王,季徽,也要做自己的季徽了。
“跟晋王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累才不正常。”容晴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你能忍他那么多年,完全是你心善啊。既然累了,离开这里好好休息也不错,我想你心中已有打算。”
“是的。我……”
“不用告诉我。”容晴摆了摆手,“你要是想走,趁这个时候就走。要变天了……我祝你一路顺遂,无忧无怖。”
季徽也是接受过秋桑传承的人,自然知道容晴这句祝语暗含言灵之术,为她施加了些许气运。
她忽然倾身紧紧抱住了容晴。怀中的躯体坚实有力但又那么温暖,是余容殿下无言的温柔。
“我季徽承蒙殿下数次援手,无以为报,余生愿为殿下供奉长生牌位,祝殿下能够所愿皆所得,所求皆可期。”
容晴回抱住她,应了声好。
……
“殿下倒是对季徽那小姑娘格外不同。”言庐道君侧首朝着容晴莞尔道。
在场这么多大修士,季徽那点小动作可瞒不过她们。塞入容晴袖中的玉簪里究竟有什么宝物,倒是让这些道君们无法探知。如果只是普通的储物袋,道君强大的神识扫过就直接明了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那玉簪中究竟装了何物也只有神识认主的容晴才能够知晓了。
“说来也是在风神舟结下的缘分。”容晴恭敬回道:“此一别,千里万里,她也只是想表达一些心意,晚辈若推拒,反倒令她伤心。”
“是啦,以她的本事也送不起多么贵重的宝物,到底是心意最重要。”言庐道君似乎意有所指,也似乎只是随口一谈,“人生难得一真心朋友,殿下以真心换真心,如此才两不相负。”
“前辈……”容晴抿了抿唇,“我观晋王殿下肉身无虞,倒是神魂波动极为剧烈,有外强中干之兆。不知晋王殿下能否赶得上终选。”
“嗯……若赶不上便说明没那缘分。”言庐道君冷不丁开了个玩笑,随即她笑道:“不过,就算他仍在昏迷,也必定会被送去山海碑,也只有那里东宸尊主不敢造次。唉,当真是没想到晋王未来身能有这般战力,我等竟也援救不及。”
容晴无言以对。就算晋王未来身是道君战力,在场有那么多道君肯定能轻松压制住晋王。更何况,海鹫还有两位妖族道君保驾护航,要不是北天道君们阻拦,妖族道君能来不及救?
容晴相信有一部分道君并不清楚浮屠尊主的计划,因此变故突生时选择按兵不动。可也有一部分道君或是身在局中,或是参透尊主之意,只是容晴修为还是不足,因此无法察觉究竟是哪些道君横插一手。
言庐道君会是其中之一吗?毕竟恶荒天门之行浮屠尊主可是特意指了言庐道君。浮屠塔诸多道君也只有言庐道君一人守护在晋王身侧,关注着晋王与应蛇的安危。
而万盛道君,容晴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威压,不知是根本没来还是故意隐匿了气息不想让人察觉。到底晋王之前所为令万盛道君很是不愉。
昏迷中的应蛇其蜿蜒的蛇躯忽然一耸一抽,挣扎得厉害。
“啊,应是海鹫的头颅,此时它太过虚弱难以吸收,若在应蛇腹中反倒有害。”言庐道君一眼看出其中关窍。若应蛇神智清醒,自是可以慢慢炼化,只是年岁很长罢了。可现在应蛇处于昏迷状态,身体面对无法吸收的东西自然就开始催吐了。
“我倒是可以帮它。”容晴忽然道。
言庐道君笑意更盛:“殿下请便。”
容晴点了点头,带好手套,干脆利落地一脚踩在应蛇下颚,一手撑起上颚,豁开的蛇嘴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入腹中。不断蠕动的肌肉群在推动着身体内的异物,而容晴使用重力道韵主动牵引海鹫头颅。
这过程很快,不到十息完好的海鹫头颅便被她取出。与此同时,应蛇的身体不断缩小蜷曲直到变成拳头大小才落入晋王空荡的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响起。
容晴一手拎着头颅,看向言庐道君,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天边隐约划过的飞舟痕迹。
浮屠尊界通往北天各大灵界的航线如蛛网一般,而班次更是极多,季徽这回是真的离开了。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中,尊界每天外出的飞舟有上千万,而一艘飞舟中亦可轻松承载上万修士。季徽不过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尽管孑然一身,但心中块垒尽消,带着友人的祝福面对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回想风神舟中那胆怯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本尊如今觉得很是高兴。其实像她这样不宜修行的炉鼎体质,有强者庇护才能不受侵扰,纵使晋王不善言辞,可那头小应蛇却很喜爱她。若是由应蛇来庇护她,也很不错,余容殿下你觉得呢?”
言庐道君看向容晴的目光很柔和,但仿佛看穿了容晴所行所想一般,有着长辈纵容晚辈胡闹的宽容。
“曾经我也这样以为,但还是季徽点醒了我,她明明就可以两个都不选。”容晴平静回答道,“是我小看了她。无论如何,她已遵从本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样的勇气,我亦远远不如。”
至于晋王与应蛇,同命不同心,契主与血契兽谁又敢说是绝对的呢。容晴想起入梦墟中骑着战兽的人形幻境,那不甘心的感觉,缠绕在季徽身上的应蛇与其也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