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家看来,武田信玄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是死了一个重臣,就算是高坂昌信这样的亲信,也不至于不顾一切的疯狂报复。
要知道,武田信玄给武田家规划的未来在常陆国,连甲信山地的甲斐老家都已经是半散养状态,何况是远在岛国另一边的西国。
关东与西国,那是地缘上的两端,在这个中古时代交通不便的岛国,双方几乎没有政治上的联系。
武田家想要投送影响力到西国,距离将是巨大的问题,耗损太大,收益太小,完全不值得。
但武田信玄却偏偏要去趟这摊浑水,只为了高坂昌信之死,只为了小早川隆景亵渎了高坂昌信的遗体。
尼子幸盛看着眼前的武田信玄,心中充满了不解,但渐渐又化为了理解。
如果神裔集团中有人能够理解武田信玄的疯狂,那多半就是尼子幸盛本人。
因为尼子幸盛就是为了尼子胜久之死,咬牙继承几乎崩溃的尼子家,重新竖起复兴大旗。
但这件事既有尼子幸盛与尼子胜久情同姐妹,也有山中家侍奉尼子家的人脉关系,利益关系,所以尼子家臣团才能接受尼子幸盛。
而武田信玄想要说服武田家臣团介入西国争端,这对武田家无利可图,又没有历史渊源,她需要克服的阻碍比尼子幸盛大十倍百倍。
尼子幸盛理解武田信玄的姐妹情深,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值得吗?
就为了替高坂昌信报仇,你不但要与强大的西国毛利家为敌,还要面对自己家臣团的质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武田信玄微微一笑。
“跨越千山万水向小早川隆景,向毛利家复仇,对我而言是一件有意思,值得挑战的事。
至于如何说服家臣团,那是我的事,不必尼子殿下费心。
我之所以前来找你,是希望通过帮助尼子家的方式,减少耗损,更有效的打击毛利家。
你不管我如何排除阻碍,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尼子幸盛忍不住笑起来。
“我怎么可能没有兴趣,消灭毛利,复兴尼子,是我此生之志。”
武田信玄拍手道。
“好,那我们之间就有了共同的目标,有了踏实的合作基础。
之后,我会为尼子家提供钱粮,人脉,舆论等各方面支持,在圣人面前为尼子家据理力争,与尼子家并肩作战。
希望尼子殿下不要嫌我碍事。”
尼子幸盛怎么可能嫌弃,这可是百万石动员力的武田家,背后还有上杉北条两大盟友。
三强藩在关东强势滔天,在神裔集团中也有很大的发言权。
只要武田信玄肯入局,尼子幸盛现在的窘境便可立解。
两前田家虽然强势,但三强藩也不是好惹的,近畿武家可能欺负欺负尼子家势弱,但遇到武田家入局,相信没几个人敢再胡言乱语。
这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砸得尼子幸盛头晕目眩,即便是再三确认,依然难以置信。
“武田殿下,恕我直言,高坂昌信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要紧吗?”
武田信玄看着尼子幸盛,淡淡说道。
“恕我冒昧,尼子胜久大人对尼子殿下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尼子幸盛一时无语,半晌才鞠躬叹息道。
“非常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武田信玄鞠躬还礼,目光黯淡道。
“高坂昌信,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我曾经把一切希望托福于她,让她带着不到三岁的女儿上洛,求取圣人庇护。
她没有辜负我,这十几年来,她将义信视若己出,殚精竭虑护着义信周全,到死都是为了掩护义信撤退。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旁人以为我死的只是亲信,死的只是姐妹,但她们不懂,高坂昌信不是我的姐妹,她是我的臂膀,是我的血肉,是我的心肝。
我失去了半身,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另一半。
世人皆称我睿智,觉得我武田信玄不会做不智之事,但她们却忘了,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感情。
我也会愤怒,沮丧,悲伤,也可以冲动,不顾一切。
人生不过五十年,短暂却又充满遗憾,为了替高坂昌信复仇,我愿意做任何事。”
尼子幸盛看着激动起来的武田信玄,轻轻点了点头,但她其实还是误会了。
她以为武田信玄和自己一样,失去了最重要的姐妹。
但事实上,武田信玄与高坂昌信何止是姐妹,义银都只是横插在两人之间的震动,她们两个才是原配组合。
尼子幸盛不知道,武田信玄此刻的心到底有多痛,她到底有多么痛恨小早川隆景。
———
伏见城外,义银亲自主持了高坂昌信的葬礼,可谓极尽哀荣。
武田义信哭得和个泪人一样,而最让诸姬侧目的,却是从关东轻车简从赶来的武田信玄。
作为关东三强藩之一的大名主,武田信玄本应该正在关东配合动员,参与关东联军。
但她却在没有事先向圣人请示的情况下,擅自上洛,为高坂昌信扶棺而出。
往小了说,这是擅离职守,往大了说,这是目无尊上。
可圣人不发话,谁都不敢站出来指责武田信玄这位威望素着的大名主,场面变得分外沉默凄凉。
义银知道的,远比在场诸姬更多,武田信玄上洛,第一时间不是觐见圣人,而是去找尼子幸盛。
这要是让外人知晓,不知又会闹出多少闲话,多少猜测。
可看着武田信玄伤心到失态,不顾礼仪喊出魂归来兮,义银也是心有戚戚,不想多追究。
说到底,高坂昌信也是义银的女人,就是因为福薄没有孩子,否则也有神裔之母的身份。
高坂昌信战死沙场倒也罢了,小早川隆景事后还拿高坂昌信的遗体撩拨胜龙寺城的武田义信,设伏偷城,这已经触及了义银的底线。
义银早就想到了,消息传到关东,武田信玄绝不会放过小早川隆景,却没有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
葬礼之后,义银私下与武田信玄独谈。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安抚还是指责,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说道。
“比叡山的天海与我说,可以将高坂昌信的坟墓安置在延历寺,受香火供奉,你以为如何?”
武田信玄皮笑肉不笑道。
“这事就不劳天海上人费心了,我已经联系高野山,高坂昌信的遗体火化之后会送去高野山建灵塔供奉。”
义银摇摇头,不想掺和这些女人的勾心斗角。
当初盐田城的事,天海也是参了一脚,事后躲在甲斐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被武田信玄卖了,送给义银杀人发泄不满。
谁知道义银有大定力大智慧,竟然宽宏原谅了天海的羞辱,反而把天海扶上了天台宗上人的位置。
高坂昌信惨死,天海上人看似不计前嫌,愿意为其祈福供奉,但心里到底是不是幸灾乐祸,武田信玄懒得深究。
自从义银与长觉法师做了交易,名义上信了真言宗,斯波家姬武士大多会选择真言宗为信仰。
而关东姬武士也有不少改信真言宗,高坂昌信就是其中之一,武田信玄把高坂昌信的安眠地放在高野山,倒也合情合理。
说完这件事,义银看着武田信玄,肃然道。
“你与高坂昌信情同手足,擅自从关东跑来京都,我不怪你。
但凡事不要太过,尼子幸盛不如你聪明,尼子家也不如武田家兴旺,你别拿她当枪使,多生事端。
关东动员已经开始,你还是早些回去,武田家群龙无首,需要你坐镇主持。”
武田信玄微笑道。
“圣人要谈公事,那便谈谈公事吧。
您人都到了京都,斯波一条之战已是一触即发。
一条秀吉做梦都没想到您竟然会不等关东援军抵达,就与她正面决战,她必然会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提前发动妄图击败您。
关东援军现在的动员已经赶不上了,我回不回去都无关大局,想要为君出力,反倒是在这里更有我发挥的余地。”
义银无奈看着侃侃而谈的武田信玄,说道。
“你又想做什么?”
武田信玄笑道。
“听闻,有人勾结毛利家,提议拉拢毛利家,可以分化一条毛利联盟,削弱一条军团的实力,臣以为万万不可。
尼子家与毛利家仇深似海,圣人也曾答应为尼子胜久复仇。
圣人一言九鼎,谁竟敢让圣人食言而肥,臣请诛之!”
义银皱眉道。
“无稽之谈,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无中生有的事。
你不能因为高坂昌信之死,就随便质疑旁人,凡事要讲证据的。”
武田信玄摇头道。
“是谁说的不要紧,关键是确有风声在外面传。
臣帮尼子家说话,是为公义,为圣人分忧履行诺言,绝不是为了什么私仇,还请圣人明鉴。
臣以为,暴力即威望,威望即统治,西国诸侯不服王化已久,当杀一儆百,以铸秩序。
根除毛利,镇之诸侯,才是正确的做法。”
义银无奈一叹,天晓得外面风声是不是武田信玄自己传出去的,他问道。
“总而言之,你就是要诛灭毛利全族是吧?”
武田信玄目光如炬,斩钉截铁点头道。
“是,尼子幸盛也同意我的看法。”
义银下意识揉起太阳穴。
武田信玄一门心思要搞事,尼子幸盛也愿意被当枪使,你们俩就瞎几把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