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家控制着北陆道商路,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大概拿走了整个市场的三成利润,这才打造出斯波家的世外桃源,灯塔效应。
把这么多资源砸在斯波家不多的领地上,效果当然是立杆见影。
可关八州之地是岛国最大的平原地带,核心区石高不下二百五十万石,八领国加起来的总石高超过三百万石。
这么大的体量,这么多的人口,义银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粮填这个天坑?
所谓世外桃源,就是要有远超周遭其他武家领地生活的水准,让人看着忍不住流口水的富庶。
义银做不到,也不敢想。
关东平原的人口如果全部过上了斯波领的富裕生活,这将是岛国的灾难,就算用整个岛国的资源去填,也填不起这个坑。
本质上,这就是一个物质贫乏的火山岛,穷困潦倒才是这里该有的样子,哪有什么世外桃源,只有吸血别人,充实自己。
义银可以从岛国中选出一些幸运儿,享受这种富庶的生活,但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只有梦里才有。
所以,他不能接受这些狂热留学生的激进想法,必须扭转她们的思路。
义银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悲伤,他缓缓凝视留学生,从她们一个个的脸上看过去,看得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局促不安。
领头的鬼头悠亚忍不住问道。
“津多殿,我是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义银用袖子掩住脸,似乎是不想再看到什么惨剧。
“我很难过,你们要是秉持这种想法去做事,将是何等悲哀。
你们渴望回到关八州推行你们的理想,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准备踢开的绊脚石,她们是你们的父母,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
就因为两代人思想上的分歧,你们就要举起手中的刀枪,将亲朋好友视为异类,让她们倒在血泊之中,让她们成为你们上位的踏板。
如果你们真的这样做了,那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这还是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吗?
这就是现在关八州每天都在发生的争权夺利,为了一己私欲,扭曲大义,相互攻伐!”
鬼头悠亚喊道。
“不,津多殿,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真正希望武家复兴的姬武士,我们和她们不一样!”
义银拂袖叹道。
“是啊,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你们却用了最糟糕的办法。
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再等一等,再劝一劝,让更多的人认同你们的理想,让长辈们在反思中老去。
这世界是属于她们的,也是属于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老人终将离开,你们就如此急不可耐吗?”
鬼头悠亚哑然,她身边的三上桃菜鞠躬说道。
“津多殿,我们在近几斯波领看到了真正的美好,回想自己故乡的黑暗绝望,真的是一刻都无法继续忍耐。
长辈们很固执,她们总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总希望我们延续她们的故事,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
但已经觉醒的我们,不愿意这样混沌得活下去,请您理解我们!”
她说完便伏地叩首,在她身后,一众留学生一起伏地叩首,向义银低下她们年轻又骄傲的头颅。
义银叹了一声,说道。
“抬起头来,我的好学生们,你们的心思我很明白。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建立武家义理促进会?为什么要促成统战众,兄弟会,地方众在武协的相互沟通?
有些鲜血不能流,我们不能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只能用耐心与爱心去期待变化。
我很欣慰你们的觉醒,但也愿意包容关八州掌权者们的愚昧。她们是错误的,但她们也是武家的一份子。
你们知道什么是统战众?
目前的关八州局势,要求我们必须勇敢抛弃成见,建立所有武家的共识,统一的战线,绝不能轻易冒险,损害今时今日的良好开局。
镰仓殿下达了关东无战事的御令,各家也表明了态度,愿意遵从和平的呼声。
关东侍所已经建立了大评议制度,统战众将代表各地武家,在大评议上为各方的诉求发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我希望你们忘记手中的刀剑,不要用武力去改变这一切美好的开始。
也许关八州很多人的确是心口不一,也许很多人从未放弃过野心,但在她们没有危及到我们武家复兴的理念之前,我们要宽容。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些一心损害武家利益,令武家失去统御天下权利的罪人。除此以外,所有的武家都应该是我们说服拉拢的对象。
在武家共同利益的旗帜下,让我们抛弃成见,拥抱所有的兄弟姐妹,让她们与我们站在一起,建立武家的统一战线。”
一众年轻人哪里听过这样高风亮节的发言,哪家姬武士不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家利益。
与那些长辈,那些大名相比,斯波义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堪称武家圣人。
鬼头悠亚满脸通红拔出肋差,吓得在旁边侍卫的同心众差点拔刀大喊。
义银伸手制止要上前的同心众,只见鬼头悠亚用手掌抚上刀刃用力一握,鲜血从掌缝中渗出。
她将血抹在额头,以古老的方式向义银表示敬意与尊崇。在她身后,留学生们纷纷拔刀破掌,将血抹在额头,向义银致敬。
鬼头悠亚喊道。
“我等遵循津多殿之告诫,自愿结党武家复兴会,为津多殿复兴武家之大志,奋斗终生。”
留学生们一起正坐伏地,喊出她们早已约定的口号。
“一个思想!一个领袖!一个声音!”
义银示意她们起来,让护卫的同心众送来伤药绷带让她们收拾手上的伤痕,然后柔声问道。
“你们这个武家复兴社搞了多久了?是谁组织的?现在有多少人?”
鬼头悠亚恭谨回答。
“这是我们留学生自发结党,并没有人出来组织。不过,我与三上桃菜受大家看重,负责一些召集聚会的琐事。
人数方面,第一批我们利根川中下游两百多村的留学生都参加了,新来的留学生也陆陆续续有受到我们的感召加入。
但听说现在助学计划有新变化,部分留学生被分流去了尾张斯波领和关东斯波领,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了解。”
义银点点头,说道。
“自发好,发自内心的才是最真实的。
但你们大部分人很快就要完成学业回返关东,之后的留学生自发起来又会乱糟糟,我总不好来一批人都要对她们反复说这些话。
这样吧,你叫鬼头悠亚是吗?”
“嗨,学生鬼头悠亚。”
“还有这是三上桃菜?”
“嗨,学生三上桃菜。”
“你们组织几个骨干,把你们的理念和我刚才的训诫都斟酌斟酌,好好记下来,整理成文。
三地斯波领的留学生,我就托付给你们,让她们明白留学的意义所在。
当然,也不要强迫她们认可你们的想法。
思想是自由的,我和你们都不要去干涉她们的想法,但自愿加入你们行列的,一定是我的好学生。”
义银虽然说着不强迫,绝不干涉,但他这样安排下去,许多事就由不得留学生不觉醒了。
有鬼头悠亚与三上桃菜这些狂热粉丝,拿着义银的讲话稿到处拉人,不入伙就不是斯津多殿的好学生,几个留学生扛得住这顶帽子?
在岛国的社会氛围中,原本就是集体主义至上,不合群就社死。
有津多殿这顶好学生的帽子扣着,那些不想当津多殿好学生的留学生,她们怎么活?
被斯波领富裕生活震撼的新来留学生,再加上一群关东老乡拿着小册子寻求认同,最后只会是所有留学生都要入伙武家复兴会。
看到鬼头悠亚等人跃跃欲试的眼神,义银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忽然发现这些留学生都穿着蓝色的和服,不禁问道。
“你们的和服,颜色怎么都是一样的?”
鬼头悠亚一愣,顿时两颊飞霞,面红耳赤。她万万没想到,义银竟然会问起这个。
她还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旁的三上桃菜苦笑说道。
“津多殿,我们这八套和服是留学生凑钱给我们买的,怕我们来参见您的时候太过失礼。”
义银恍然。
这些留学生都是来自于利根川中下游二百余村的孩子,去年她们离开村落的时候,正是村里遭灾的时候。
家里人放她们出来,求学不求学倒是无所谓,主要是逃荒。家里粮食不够吃,少一个人的口粮就能多活一口人。
而把她们托付给斯波义银,家里人也放心,如果大仁大义的斯波津多殿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和地狱还有什么区别。
这些留学生虽然有助学金,但三石粮票只能保证她们吃喝不缺,像这种体面的和服,她们买不起。
义银拍了拍鬼头悠亚的肩膀,柔声道。
“你们呀,那些留学生帮你们买了衣服,岂不是要饿肚子了?这样做不妥当。”
鬼头悠亚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笑道。
“津多殿放心,三石粮票我们一年是吃不完的,两石粮食就足够一个姬武士吃一年了。
而且在老家,我们从来没吃饱过肚子,所以大家凑点钱粮出来,并不困难。”
义银摇摇头,肃然道。
“老家是老家,这里是斯波领,我不允许你们饿肚子,蒲生氏乡!”
“嗨!”
“统计所有参与集资买和服的留学生,把买衣服的钱粮补给她们。
还有,给所有留学生做一身体面的蓝色和服,不单单是她们,以后所有参加助学计划的留学生都要有一身,定为惯例。
奔波千里到了异国他乡,总不能让异乡人看不起,所有人都要穿得体体面面,精精神神,不能坠了关东姬武士的威风!”
鬼头悠亚这些少女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强忍住坐直身子,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定要严守关东姬武士的尊严。
义银微微一笑,还是小姑娘们好骗,她们在关东的那些妈是真狡猾,可难对付了。
蒲生氏乡扫了一眼留学生们的蓝色和服,有点同情大藏长安。
就因为君上一句话,大藏长安这个助学计划负责人以后要为每个留学生做一身蓝色和服,就算是再便宜的和服,那也是好大一笔钱。
旅途和住宿免费,三石粮票的补贴还要加上一身和服,想想都替大藏长安肉疼,她的预算够花吗?
鬼头悠亚鞠躬说道。
“君上,我等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君上允许我们参加对抗三好家的西征,虽然我们不是斯波家的姬武士,但我们愿意为了守护近几斯波领的和平而战!
正如津多殿刚才所言,所有破坏武家和平,损害武家利益的人,都是我们武家复兴会的敌人。
我们要与破坏和平的三好家作战,让近几武家看清我等关东姬武士的武勇,给我们的留学生涯一个完美的收尾。
恳请您恩准,我等感激不尽!”
义银望着一起伏地叩首的留学生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西征的学生军吗,好吧,我允许你们加入这次战事。
记住,努力作战,活着回来,你们是关八州的未来,不要轻易倒在这里。”
“板载!津多殿板载!”
等学生们激动完,义银又安抚她们几句,这才拍拍手,对蒲生氏乡说道。
“我有点乏了,你送她们出去吧。天守阁内不用留人,我和由比滨姬单独说会儿话。”
蒲生氏乡看了眼由比滨结衣,并未多想。
在她心中,义银忍辱负重是为了拉拢重臣,才会做下那些迫不得已的事,但这些事是没必要对由比滨结衣这个弱鸡做的。
蒲生氏乡以为,君上留下由比滨结衣单独密谈,可能是要问些关于斯波忠基金秘事,就没有多想。
等所有人都走出天守阁,只留下由比滨结衣战战兢兢坐在自己的座位,她用手指撮弄自己的腰带,不知道主君为什么要留下自己。
是自己在廉政众,又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这件母亲硬要自己穿上的和服太过华丽,被君上厌恶?
“由比滨结衣,你过来。”
由比滨结衣浑身一抖,弱弱看向义银,主君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过来!”
感觉到义银的不耐烦,由比滨结衣小心翼翼鞠躬起身,碎步走到义银的案边。
忽然,义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由比滨结衣低头看去,只见主君双目赤红,甚是吓人。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狠狠一拉,愣神间顺势倒入了义银的怀中。
义银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面上,让她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君上施展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