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十二月,宫中上下一边为年节忙碌着,一边为即将成婚的三公主忙里忙外。
安太妃和李太妃共同操持后宫事务。
萧雅则陪着萧婷绣嫁衣,给小侄子和小侄女绣些小物件。
“小雅,你的手可真巧。”萧婷在绣娘绣的差不多的嫁衣上添了几针,便算是自己绣的了。
萧雅做了两双虎头鞋,虽说小晏回和小秦心什么都没缺,但是做姑姑的,亲手做的东西总归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这虎头鞋憨态可掬,又软又舒服。
萧婷拿起来摸了好几遍,连她自己的嫁衣都没有这么爱不释手过。
萧雅笑道:“三姐若是喜欢,等你生了孩儿,我也给你的孩儿做。”
“我都还没成亲,你就开始说孩儿的事了!”萧婷有点害羞,就把虎头鞋放了回去。
她看着温柔如水的萧雅,心里满是怜惜又有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你替我嫁去西南,你早该觅得良人,说不定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儿……”
“三姐!你又来了!”萧雅每次听到萧婷提前之前的事就很是无奈,不得不开口打断,“当初替嫁本就是我自愿的,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如今好好地待在京城里,时不时还能听人称赞两声,并无什么不好的。”
“可是……”萧婷还想再说什么。
“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萧雅一副实在不能再忍的表情,“三姐,原本我母妃一点都不着急我的婚事,自从你跟风大人成了之后,她瞧着极好,就有些着急了,如今隔三岔五就要让我同人相看,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撮合你和风大人了。”
萧婷闻言顿时:“……”
萧雅说的全是实话。
自从萧婷和风千面成了一对,在两位太妃和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婚期定在来年春日之后,众人都开始操心起了萧雅的婚事。
四公主曾为江山稳固,自请嫁去西南,与陆家子陆乘风联姻,后因夫妻不睦和离,朝中新贵感念其义举,佩服她一个柔弱女子心智如此坚韧,想求娶者甚众。
李太妃原本一直由着萧雅的心意,毕竟女儿第一次出嫁并不顺心,如今秦灼在位,与晏相共住长华宫,六宫空置,只有她和安太妃两人共同打理这偌大的后宫。
不必争宠,不必担忧朝不保夕。
各有各的女儿承欢膝下。
这样做太妃,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萧婷说萧雅之前是替她嫁去西南,虽说和离之后被长姐接回来,依旧是金枝玉叶,却也耽误了萧雅的姻缘。
因此,萧婷格外对萧雅姻缘格外上心,连带着两位太妃,以及那些上了些年酷爱保媒拉线的老夫人们也上心。
四公主为国为民误了姻缘,自然是要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的。
然后萧雅就开始了几个月的相看。
刚开始还好,十天半个月地相看一次,借着这个宴啊那个会的,隔着屏风瞧上一瞧也就是了。
可连着数次都不成。
她们又觉得这样太过含蓄,不太行。
改成了相约去游园赏花,两人相看碰面时,老人家们都默契地找个由头避开,随行的小厮侍女也退开几步,让他们自己好好说说话。
萧雅无意再嫁,每次相看同人说茶说花,就是不谈婚嫁。
能与四公主相看的,都是朝中年轻一辈的大臣,有眼力见地很,自然明白公主的意思,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这样过了三四个月,萧雅以为总算能消停了的时候,迎来了年关。
各家那些在外的才俊子弟陆续回京来,老夫人们各展神通,让四公主开始一天相一个的忙碌生活。
萧雅实在是应付不过来,索性躲到了萧婷这里,用帮三姐备嫁做由头,稍稍地缓口气。
谁知萧婷还要提这事。
这谁吃得消啊?
萧婷见她颇是苦恼,又有点想笑:“别后悔呀。”
“你们都退下。”三公主转头把殿中的宫人内侍都遣了出去,才拉着萧雅的手坐在一处,满脸认真地问道:“你跟三姐说说,那些年轻才俊你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萧雅轻声道:“没有瞧不上,只是我想一直陪着母妃。”
萧婷正色道:“你看我信不信你?”
萧雅一时没说话。
萧婷见她不语,又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以前陆乘风对你不好,所以你才……”
“不是。”萧雅没等她说完就开口道:“与陆乘风无关。”
萧婷还想再问:“那……”
“我忽然想起午后要去千芳赴约,就先告辞了。”萧雅没给萧婷多说的机会,起身就走,头都不回一下。
萧婷见状,喃喃道:“一提陆乘风就不让人说话!”
三公主之前顾及着萧雅,从不与她提陆乘风,可眼见着她快把朝中那些年轻大臣相看了遍,也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少不得要问问她心里是不是还有陆乘风?
看小雅这样……
萧婷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可惜道:“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我是想跟你说,千面那边得到消息,今年陆家人和陆乘风一起来京城了。”
先前女帝登基封赏群臣、还有年宴,陆家都只来了陆乘风一个人。
这次举家来京,看着颇为不简单。
萧婷出了三公主寝殿,就遇上了正吩咐女官操办宫中事务的安太妃。
她上前见礼,“安太妃万安。”
“小雅啊。”安太妃见到她,立马就想起什么一般,“你这是要去千芳赴约是吧?本宫看你来了婷儿这里,还以为你今日不去了呢。”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
萧雅先前就是这样,不想去相看,就来萧婷这边躲着。
今儿还是头一回来躲清闲,又自个儿出去的。
难怪安太妃要调侃她。
“又是耽搁了片刻,这便去了。”萧雅不好意思分辨,行过礼便要走。
“去吧。”安太妃说完,见她穿得单薄,又接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在萧雅身上,“天亮,穿的这么少,小些冻着。”
萧雅方才出来的急,都忘了带上披风,这会儿带着安太妃身上暖意的狐裘盖在她身上,挡去了寒风,瞬间就暖多了不少。
她盈盈一施礼,“多谢安太妃。”
安太妃如今早把萧雅也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笑道:“跟本宫还客气什么,冬日里天黑得早,快去吧,早去早回。”
“是。”萧雅应声出宫去了。
千芳楼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家茶馆,是燕三娘开的,萧雅以花入茶做出了不好新茶饮,都给了她,如今都已是楼中招牌了。
她闲暇时,常来此处。
后来相看,也偶尔回选在这里。
入得此楼,登高望远,京中繁华一览无余。
哪怕是冬日里,楼前也是人来人往。
马车停在了楼前。
侍女扶着萧雅下了马车。
早早就候在楼前的掌柜一见她就迎上前,“四公主您可来了,快请上三楼雅间水云间。”
萧雅微微颔首,走入千芳楼,上了三楼,走入那间挂着“水云间”木牌的雅间。
雅间里茶刚沏好,清香四溢。
有一年轻男子坐在屏风后,一听到脚步声就立马站了起来,回身行礼,“末将何正,见过四公主。”
“何少侠?怎么是你?”萧雅绕过屏风,就瞧见身着荷色圆领袍的何正,颇是吃惊。
她第一次见到何正的时候,是在嫁去西南的路上,在百花谷稍作停留,这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马车里。
今日这趟千金楼,萧雅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便连对方是谁都没问过。
不曾想,竟是何正。
“我也不知道怎么是我。”何正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
毕竟同四公主相看这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
萧雅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既然遇上了,那就坐下喝茶吧。”
屋里除了何正之外,还有一个小厮。
萧雅的两个侍女跟着入内,解了她身上的狐裘披风,挂到一边。
有人在旁,雅间的门也不关,两人相对而坐。
小厮和侍女同时上前想提壶倒茶,谁知手最快的竟是何正。
他亲手给萧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公主,请喝茶。”
“何少侠也喝茶,不对……”萧雅笑道:“现在已经称你为何将军了。”
白衣山庄的侠士曾护陛下赴北漠,平天下,去时三百多人,活着回来的只剩数十人,何正便是其中之一。
陛下封赏群臣,他一举便成四品明威将军。
何正连忙道:“不敢不敢,公主还是直接喊我名字何正就好。”
他还记得当初奉命去接四公主前往北境,四公主为保一方百姓平安不愿离去。
当时何正说君上一定回去接四公主的。
后来果然成真。
他跟着君上大军一同前往,看着四公主与陆乘风和离,看着君上带着她回京。
原本以为那时候同在一辆马车待过片刻,便是此生离得最近的时候。
不曾想,竟然还能坐在一处喝茶。
何正心中激动不已。
他生怕自己行至粗鲁会吓到四公主。
一小杯茶,愣是分成了好几口喝。
萧雅见他如此,颇有些想笑,“何将军不必如此拘束,你平日如何在本宫面前就如何。”
“我、我不拘束。”何正心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他在弟兄们面前算是话多的那种,当然,跟顾大人是没法比的。
但从前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君上面前也没少说话,还因此被六叔耳提面命过许多回。
可一到了四公主面前,这多少有点放不开。
何正沉吟许久,才放下茶杯,朝萧雅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跟公主单独说,不知可否让这两位侍女先出去?”
他这一下子就从局促紧张,换成了这般正色的模样。
萧雅略想了想,朝两个侍女道:“你们先退下。”
“公主……”两个侍女想提醒不可与外男独处,恐有危险。
萧雅曾在此生最难堪的时候与何正单独待在一辆马车上,如此想想单独喝杯茶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可以的。
她笑着说道:“无妨,你们去门外等着便是。”
“是。”两名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何正也让另外一名小厮出去。
后者应声退到了门外。
门依旧没关。
萧雅端着茶杯轻轻地晃了晃杯中茶水,柔声问道:“何将军有什么事要与本宫单独说?”
“是这样的。”何正道:“我本不敢肖想公主,能与公主相看已是三生有幸,能来陪您喝杯茶,说两句话已经很好了,只是我……”
只是他曾经亲眼见过陆乘风拒婚。
不知道四公主是不是因为陆乘风而一直不愿再嫁。
这话,何正原本想说的婉转些,但他实在不愿看到四公主为此耽误年华。
只是何正似乎不怎么同姑娘说话,一紧张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意思倒是挺明确的。
就是怕萧雅因为当初陆乘风的所作所为,对男子不抱什么期待了。
毕竟四公主这两年,多半时间都在钻研医术、遇上猫猫狗狗小兔子都会救治,有空了还会去善堂给小姑娘们讲讲学,什么都喜欢,就是不会有喜欢的人。
最后,何正微微有些脸红,特正经地说:“天底下的好男儿还是很多的,公主且放眼去看就是了。”
“天底下的好男儿的确很多,何将军也是其中一个。”萧雅何尝不明白何正说的。
她心里不太愿意听别人提陆乘风,面上也能风轻云淡,“从前那些事对本宫来说早就过去了,何将军也不必挂怀。”
何正见状,忍不住问道:“真的过去了吗?”
萧雅柔声道:“过去了。”
话声未落。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这间雅间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女和小厮都没出声。
“陆将军,这边请。”只有茶楼小二的这一声异常清晰。
何正闻言,看了看萧雅,又看了看门口的不速之客,忍不住感慨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这人还真是提不得。
萧雅侧目,透过屏风看去,跟站在门外的那人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