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今夜把萧临留下一起用膳。
原因有二。
一是,她真的很想知道晏倾在做太傅的时候,是怎么跟他的皇子学生说她好的。
二是……前世秦灼与晏倾政见不和,时时对着干,但是晏相大人一手扶持的新帝对她却颇为信任,甚至称得上宽厚。
那时候的她,以为是自己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只要新帝不昏庸,就不会打压自己。
如今细细想来,前世那位新帝大抵也曾听过晏倾说起秦侯的好。
前世之事不可追也。
今生的事,还是能问问的。
萧临也知道自己今夜来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随便吃了几口,就开始跟秦灼说:“太傅教我,帝王之位,能者居之。”
“若不那么有能耐,至少要有容人之量,懂得让有本事的人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上。”
“若连容人之量都没多少……”三皇子说着便想起了今天刚成了废帝的父皇,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就别为难自己,苦了天下人。”
秦灼没想到这三皇弟看着憨头憨脑的,却是个大智若愚的。
一番话说得直白,也通透。
萧临道:“皇姐攻打北漠,平东临、定西南,皆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并非为一己之私,父皇、废帝震怒却是因私废公……”
三皇子像是一时间还没能从兴文帝身份的转变上绕过弯来,一说起他就有点磕巴。
秦灼闻言,不由得开口道:“好了好了,你要说什么,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你接着吃。”
让儿子说父亲的不是,到底不是容易的事。
况且萧临是个皇子,萧宇对自己的儿子总是格外宽待,从前的萧顺是这样,如今的萧临也没被怎么苛责过。
这三皇弟,跟她和萧婷萧雅不同,若非是她带兵入京,萧临就会是下一任皇帝。
正因如此,萧临被晏倾教的觉得自己当不好皇帝,不如让秦灼来当,才真正地断绝了废帝最后一丝念想。
萧临斟酌用词本就辛苦,这会儿听到秦灼让他不用再说,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观察那两人。
晏倾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被秦灼喂到撑死,但是有秦灼在边上夹了这个夹那个,这一顿吃的东西比平日一天吃的还多。
孙魏紫觉着自己根本没有在这待着的必要,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找了个由头带着萧临一起撤了。
门一关,又只剩下秦灼和晏倾两个人。
“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晏倾盛了一碗鱼片粥递给秦灼,有些心疼道:“你瘦了许多。”
秦灼为了早些见到晏倾,在剿灭叛军之战和回京途中都没歇过,这才赶在年前与他相见。
瘦是难免的,吃的再多也经不起她那样消耗。
这一路,谢无争和顾长安他们都清减了不少,谢家舅舅和几个年长的谋士全靠有花辞树帮着调理身体,不然光是跟着四处奔波都要累趴下。
其间多少苦与难,她都不提。
她只同晏倾笑道:“我吃那么多还不胖,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晏倾是最了解秦灼的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秦灼喝完那碗粥的时候,又给她添了一碗。
两人添饱肚子,已经是深夜。
外头大雪纷飞。
宫人内侍静候门前,悄然无声。
“出去走走。”秦灼拉着晏倾往外头去,“雪没琉璃瓦,霜盖汉白阶,正是京中好风景,当与倾倾共赏。”
时隔多日。
晏倾又从她口中听到“倾倾”二字,喊得如此自然而然,好似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拉着出门去。
门外的宫人见状连忙打伞上前。
晏倾伸手接了过来,为秦灼挡去漫天风雪。
宫人们悄然退开。
两人一伞,离开御书房,不紧不慢地并肩走着。
步调一致,宫中灯火通明,将他们的身影也覆盖成一人。
“你是怎么把萧临教成这样的?”秦灼想起方才用膳时萧临三句不离‘太傅不会跟皇姐作对,皇姐不要打他为难他’的话,关于皇位没了这事三皇子是一点也不在意。
不单单是只字不提,连神色都没有露出半点。
若说是伪装,那装得太好了一些。
若萧临不是装的,那晏倾这个太傅对他来说,岂不是比皇位还重要?
那秦灼就得问问了。
晏倾道:“做先生的,本该教学生明是非,识对错。”
“这话说得不错。”秦灼笑道:“只是我怎么听,都有些敷衍,晏大人莫不是在废帝跟前久了,一直这样说话,忘了该怎么同我说话?”
晏倾闻言,不自觉的微微勾唇,“前两年北山狩猎,你曾救过萧临性命。”
说来,诸事皆有因果。
他说:“萧临自幼长在山中,憨而不愚,与生母甚为亲厚,可惜被安国公找到之前生母就被害死,高妃,萧临生母的同胞姊妹顶替入宫,母凭子贵。”
“高妃竟只是萧临的姨母?”秦灼乍一听到这事,还挺诧异,“这世上果真是什么事都有。”
晏倾同她说,当初萧临的生母被年轻时的废帝用假身份诓骗,有了一段风月。后来废帝回京把这女子忘了到了天边,高氏有了身子,就被高家人赶出家门,在山中住茅草屋,独自抚养萧临长大。
十三四年过去,好不容易盼到废帝派人去寻外头的儿子,高氏却被高家人杀害了。
萧临回宫之后,一直都没什么机会跟高妃独处,一开始并不曾发现自己的母亲换了人,直到时日渐久,高妃拿他做筹码,博高家权势,才露了痕迹。
直到高妃的哥哥高庆忠奉旨去接掌北境兵权,一去不回,废帝大怒,回过神来,觉得有高妃在,即便萧临日后称帝,也会是外戚当道,就起了杀母留子的心思。
废帝杀妻尚且毫不手软,更别说是一个妾。
“高妃死于去年冬日。”晏倾道:“我将高妃并非当年的高氏之事查明,告知萧临,他又惊又怕,深觉孤苦无依,便将我这个太傅视若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