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刚想开口喊他。
怎料,一旁的萧婷抢先道:“颜公子!外头风雪大,你出来作甚?快些回去歇着吧。”
“听到些动静睡不着,便起来看看。”花辞树说着,又咳了几声,“公主和秦小姐这是?”
“我爹爹受了伤。”秦灼怕三公主再开口把人给送回屋里去,连忙开口道:“眼下也不便多颠簸,就先来借公主的屋子一用。”
她说到这里,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花辞树一个质子会住在三公主对面的屋子里。
且不论两人的身份如何,光说男女有别,负责住行的官员也不该这样安排啊。
可此时秦怀山昏迷不醒,秦灼一心都在她爹爹身上,也顾不上琢磨这些。
紧接着又问花辞树:“听闻颜公子多年体弱,一日也离不得大夫,此行可带了医者来?若有,还请他为我爹爹诊治一番。”
“我身边有个药童随行。”花辞树喊了他的小药童出来,一边走上前来,一边道:“我自己也算久病成医,秦小姐若不嫌弃,让我为秦二爷看看,如何?”
秦灼连忙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有劳颜公子了,快请。”
她自是知道花辞树医术高明,比那几个围着皇帝转的太医靠谱,可那他另外一个身份,在三公主等人面前还得藏着。
两人默契十足地对着戏。
一旁的萧婷道:“那快把秦二爷抬进屋里去。”
三公主使唤着禁卫军做事,花辞树紧跟着入内而去,秦灼刚要迈步入门,忽地被萧婷伸手拉住了。
秦灼有些诧异,“公主这是作甚?”
“颜公子这人一贯好心,若是他治不好秦二爷,你也别跟他急,要知道他也是好心来帮忙的。”萧婷朝屋里看了一眼,很不放心一般嘱咐秦灼,“本公主会想办法帮你找别的大夫来的。”
秦灼道:“公主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讲理。”
反倒是看着活泼调皮心又大的三公主,为别人想得这么周全有点不寻常。
萧婷看了秦灼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讲理的人么?”
秦灼正色道:“不是我觉得,而是我真的挺讲理。”
萧婷不同她说话了,纠结一二后,还打算进屋去。
“公主。”随行的嬷嬷喊了她一声,“贵妃娘娘吩咐了,让您马上过去,这已经耽搁好一会儿了,可不敢再晚了。”
萧婷闻言,不得不放弃进屋的念头,转而吩咐屋外的侍从们要听秦灼和颜公子的吩咐,要什么缺什么都马上去弄来,实在弄不到的再去找她。
说完这些,三公主才带着一众人走了。
秦灼转身进屋,帮忙抬人的两个禁卫军正把秦怀山抬到榻上。
他们把人放下之后,就过来朝秦灼行了一礼,离去了。
偌大个屋子里,灯火通明。
尚有两个侍女在屋里等着吩咐做事。
花辞树像是体弱难以久站一般,扶着床柱坐在床沿上,低声吩咐侍女:“去打盆热水来。”
两个侍女应声去办了。
屋里一时间,没了外人。
花辞树的药童把药箱搁在一旁的小案几上,小声道:“公子,您在皇室面前隐藏多年,若是因今日之事被人察觉您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怕要大祸临头……”
花辞树闻言,面露不悦,皱眉道:“说这么多作甚?没事做就出去!”
药童不敢再多话了,帮着打开箱盖,老老实实退到了一旁。
“我说了,让你出去。”花辞树沉声道:“给那两个侍女找点事做,别让她们进来打搅。”
“是,公子。”药童不敢再多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外头夜风狂啸,吹了不少飞雪入屋来。
秦灼走过去把门窗都关上,再回到床前,花辞树已经在查看秦怀山头上身上的伤。
过了片刻,花辞树才开始给秦怀山把脉。
秦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屋里安谧无声。
秦灼担心爹爹的同时,也很感激花辞树。
她自从来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麻烦就没断过,长宁侯府这么个没实权的府里的小姐尚且如此。
她自然也知道花辞树一个质子这些年在京城里活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先前他一直都在假装重病在身、文弱不堪,让自己看起来对别人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在各种场合里当陪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样子。
今夜为她爹爹医治,是冒着自己伪装可能会暴露的危险来的,也不怪他的药童会这样说。
秦灼心中有数,便更觉着花辞树此举实在是雪中送炭。
她心想着以后要对这人客气点、好点,又琢磨从前扒过他衣裳、又当街又把他拉上马的,要不要道个不是?
“你一直看着我,莫不是在想我要是治不好你爹,就把我弄死?”一直安静把脉的花辞树抬眸看她,忽然开了口。
“哪能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况且你肯定能治好我爹。”秦灼见他收手回袖,赶紧问道:“你都把完脉了,快说说我爹爹怎么样?”
花辞树多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很好好我的医术。”
“那是自然。”秦灼心里着急,便直接同他道:“你要听好话,待会儿你想听多少我给你说多少,现下先说我爹怎么样了!”
“秦二爷头部受到重击,导致出血,但好在脑袋没有砸到变形,脉象紊乱,眼下看来倒无性命之忧。”花辞树说着,从药箱里抽出一块白布轻轻拭去秦怀山额头上的血迹。
“只是……”花辞树不咸不淡道:“脑袋是人身上最复杂的地方,受伤之后会如何也最难下定论,我只能先试着给他扎几针,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敢保证。”
秦灼听地心中焦急,当即道:“别说这么多了,先动手救了再说。”
“话总是要说前面的,尤其是跟你。”花辞树道:“万一我这银针扎下去,你爹迟迟没反应,到时候你说我这手留着也无用,废了算了,那就来不及了。”
秦灼顿时:“……”
她在花辞树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在这时候跟花辞树说这些。
于是,秦灼只问了他一句,“需要我做些什么?”
“离我远一些。”花辞树说完,想了想,又道:“别看着我,实在没事做,就看看外头有没有暗探,若有就动手除了。”
“行。”秦灼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听他这样说,便走到窗边,侧耳听外头和屋檐上有没有动静。
花辞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床上信手展开,露出闪着银光的银针。
他从中取了一枚,放到一旁的烛火上燎了燎,而后找准秦怀山头上的穴位,扎了进去。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淡去。
外头天光亮起,雪色映射出一片白光。
花辞树把秦怀山头上的银针一枚枚收回,取了一枚丹药给他服下,才把药箱合上,站起身来。
秦灼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完事了?”
“完事了。”花辞树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大冬天的,愣是把他累出汗来了。
秦灼想问她爹爹什么时候能醒,刚要开口又想起花辞树已经说过不确定,又把话咽了回去,换成了,“你要开方子吗?我给你找纸笔来。”
“方子开给你,你上哪找药去?这样大的雪,只怕山路早就封住了,根本回不了城。”花辞树本想嘲她几句,又想着这人因为担心秦二爷这一晚上都每一刻安宁。
他又默默放缓了语气,道:“待会儿我配好药让药童煎好了给你送来。”
秦灼想了想,“确实没地儿找药去,那就更得多谢你了。”
花辞树其实有点不太习惯秦灼这么客气有礼的样子,总觉得跟先前扒自己衣裳、当街就掳人的那个样子太过截然不同,像是被鬼上身了似的。
“别在这谢来谢去了。”花辞树道:“方才我给秦二爷用针,发觉他头上还有旧伤,有些年头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旧伤?”秦灼一时想不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爹爹从来没跟起过什么冲突,吵架都不会吵架的人,头上怎么会有旧伤?
除非……是到永安之前受的伤。
“我爹爹头上的伤许是十七年前在京城失踪的时候落下的,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我更无从得知。”秦灼道:“那这次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是不是更难治了?”
花辞树想说‘那不是废话吗?’
但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我先前听闻秦二爷失踪十几年,被长宁侯府找回来的时候还忘了许多事,大抵就是因为头上受过伤,里头有淤血以至于失去了记忆。”
秦灼安安静静地听着,神色极其认真。
花辞树见状,又继续说刚才给秦怀山用针的时候试着把他的新伤旧伤一块治,又给他服了保命的丹药,眼下性命无虞。
他说:“什么时候能醒,就看秦二爷自己了。”
“性命无虞就好。”秦灼听到这话,高悬于心的石头便落了一半。
她同花辞树道:“辛苦你了,今夜这笔诊金我一定不会少你的,你想要多少,只管开口便是。”
花辞树见状,不由得嘲讽地一笑,“你钱袋里有几个钱?就敢说这话?难道是要把皇帝和安贵妃赏的黄金千两,白银千两给我?”
秦灼听到他一开口就要把那些都要走,顿时一阵肉疼。
但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爹爹的性命。
她咬牙,刚要应下。
“得了吧。”花辞树笑意更甚,“我要是真拿了你这么多银子,只怕以后都没有安稳觉睡,日日夜夜都要防着你来杀人劫财。”
秦灼听着这不太悦耳的话,但想着听这几句就可以不用给诊金,那也不亏。
她甚至还问一句,“你要是损我就能高兴,你就继续,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花辞树闻言,忍不住用“你到底是什么怪人”的眼神看她。
他有些恼火地说:“先前你把白衣山庄的麻烦事推给我,为了救那人的妻子,险些耗死了我一只血狐,我还没跟你算账。”
“别,别跟我算账。”秦灼心道不好:“我穷,你知道的。”
花辞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原也没指望你这穷酸能拿出什么银子来,反正我记我的帐,自会有人替你掏银子。”
“什么?”秦灼一下子没听明白,这又是骂她穷酸,又说什么有人拿银子的,听得云里雾里,“你把话说明白些。”
“没什么。”花辞树却没有多说意思的。
秦灼还想再问。
他只道:“我累了,要回屋歇息,你自己在这守着吧。”
秦灼拿这个刚救治自己爹爹的人没办法,只得送他出去。
把人送走之后,她把门关上,将漫天飞雪和纷扰杂事都关在了外头。
秦灼走回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秦怀山,喃喃自语一般道:“爹爹,你这次是保护皇帝受的伤,那头上的旧伤,又是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