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一时间都没听明白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好在顾长安很快又继续道:“今日我听你同那姑娘说的话,好似并不怎么怨恨晏倾退了你这门亲事,反而还对他有那么几分赞誉有加的意思。”
高堂明殿,山河天下,晏倾日后若是没做高官名垂青史都对不起秦灼这些话。
他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缓缓道:“晏倾做的一手好文章,全江南的夫子名士都说他有真才学,日后若是入仕官肯定不会小,最难得的是他那张脸生得也没比我差多少……”
秦灼有点听不下去了,笑着打断道:“长安,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先前从暗巷出来若是直接回府,根本不会经过晏府门前,当时她被桃红一打岔忘了琢磨顾长安为何要绕远路带着她走到那里去。
眼下看来他是有意为之。
原来这公子爷也没旁人说得那么草包,心里的小九九还是不少的。
顾长安的话头被截断了,颇是不高兴,但此时是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能太快把气氛搞砸。
于是他忍了忍,眉眼认真地同秦灼道:“本公子这人呢,胸无大志,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读书考功名的,我就想吃喝玩乐过逍遥日子。你若是想靠着嫁给我妻凭夫贵是绝不可能的事,趁早歇了这个念头。想靠催我上进来狠狠赚我祖父一笔,更是异想天开,你醒醒吧,这两条都是死路。”
秦灼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有自知之明。
但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好歹也是一个牢里蹲过的生死之交,好不容易可以重来一回,想拉这厮一把,手都伸出去了,结果人家就是不肯起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徐徐问道:“谁说读书就是为了考功名?”
顾长安顿了顿,“难道不是吗?”
至少他爹是这么说的,夫子也是这么说的,那些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乃至二十年三十年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世上大多数人都把一生的荣华富贵寄予此道。
偏偏顾长安最恨这些。
厌烦,且不屑。
“顾长安,你这么想就错了。”秦灼起身,伸手把他放在桌边的折扇拿了过去,刷地展开了慢慢摇着,“读书是为了明是非识对错,见青山时翠美巍峨皆可咏之,遇佳人时能有几句好词可以搭个话,谱一曲人间风流。”
顾长安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无言。
且这时,他同秦灼离得近,看少女素面朝天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美人更明艳动人,她说话时眉眼带笑,更添了几分温雅随意。
美人易得,这样的气度从容的,却是可遇不可求。
秦灼见顾长安不说话,心下一动,察觉到了此刻或许是改变他想法的大好时机。
于是她想了想,很是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有些爱风雅的花魁是要对诗才能见着的?”
“我……”顾长安回过神来,特别想抄起茶杯就砸秦灼脸上。
刚才还正正经经地说着话,忽然就话锋一转讲什么花魁。
把他当什么了?
秦灼一转头看公子爷神色不愉,就知道这话说多了,连忙收了收,正色道:“你天天吃喝玩乐过逍遥日子没错,其实我也想过这种日子。但你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朝也会有兴衰更迭的。”
顾长安看着她不说话了。
秦灼收了纸扇,有点想拿扇子敲顾长安的头,强行忍住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我这么大个前车之鉴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就看不见?”
顾长安不得不开口道:“我没瞎。”
秦灼心道你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还不如瞎了呢,她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你爹闹翻来了永安,但你得知道你祖父你爹都会老去的那一天,没人能护你一辈子,若自己没点本事,纵有万贯家财也是守不住的,到时候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后悔都来不及。”
顾长安对上了秦灼的视线,在她眼中看到了有些茫然的自己。
“你不想考功名就不考,但书是要读的。”秦灼很是认真道:“虽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但不管做什么,多读书总能聪明些,也少被人骗不是?”
这话说的,顾长安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秦灼见他有了些许反应,语调清晰道:“我不会一直留在顾府的,更不会指望嫁给你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我秦灼想要的东西,会靠自己去取。你呢,顾长安?”
她略略一停顿,继续正色道:“人生在世好玩乐好酒色,本是常情,但是你就不曾想过,千金一笑悦美人,用的是自己挣来的银两?就不想以后众人把你当个人物看是你顾长安自己有本事?”
顾长安陷入了深思。
他活到了十八岁,年幼母亲还在时会催着他读书上进,后来母亲去了,父亲另娶,有了弟弟妹妹,个个都比他更得父亲欢心,谁做错了事都能栽赃到他头上,父亲从来不问缘由就护着那些有娘的,他总是挨骂被批的那一个。
时间久了,顾长安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书不读了,什么礼仪规矩都扔了,在京城时候做了不少混账事,被父亲扔回了老家永安,仍旧没有半分悔意,整天招猫遛狗,品花斗草,天天销金如土醉卧美人乡,这日子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祖父祖母心疼他,也舍不得多加管教,就这么纵着,底下小厮婢女们一味奉承,旁人议论纷纷也就一句谁让顾家那败家子命好,含着金钥匙生在了顾家这样的富贵门庭。
只有秦灼,敢和他说这些,愿意同他说这么多。
顾长安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以后能是个人物?”
秦灼笑道:“因为我慧眼识珠啊,我说你顾长安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信不信?敢不敢试一试?”
顾长安这辈子都没人寄过这样的厚望,一时间百般滋味上头。
但……莫名地高兴起来。
他强压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怕被秦灼自己自己听两句好话就会高兴得敲尾巴,尽可能地淡定道:“那行吧,看在你绞尽脑汁说了这么多的份上,那本公子就给你个面子。”
“那我就多谢顾公子赏脸了。”秦灼笑着拱了拱手,心下道:说得动就好。
这天底下最容易让人上瘾的事,就是赚银子了。
赚得越多,越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