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骏把手搭在兰馨的肩膀上,兰馨的肩膀一抖,把马思骏的手扒拉了下去,把被子蒙在头上。
马思骏闹了个不愉快,他感觉到,兰馨所说的这种伤感是针对自己来的,也许是由于自己的收入断崖式的下降,他们这些小民百姓,收入就是他们的天,收入下降,就好像天塌掉了一块。
在这北方的三线小城,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是多么重要。作为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过去的梦想和甜蜜早已不复存在,过日子就是她们全部的生活内容,对孩子的教育对兰馨又是天大的事。从自己和兰馨相比,也知道了读书是多么重要,如果自己读点书,考上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自己的地位就不是这样,如果自己的地位跟现在都不一样,他的老婆还不信兰馨呢。
明天到范主任家,能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马思骏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兰馨想这么做,他也阻止不了。毕竟都是为了这个家,只好去试一试。
两个人还很少有这么平淡的度过睡前这段美好时光,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很久才睡过去。
范福明十年之前当上车间副主任,在担任车间副主任主抓生产那个时候,车间的生产如日中天,一走进车间的厂房,各种机床的声响根本就听不到说什么,分辨口型,才能知道你说什么,那时候的范福明虽然是主抓生产的副主任,可比现在车间主任还要牛,那个时候,活多的干不过来,他这个副主任,有安排生产进度的权利,机修车间负责全厂所有车间设备的维修工作,几十个车间那上万台设备,一旦出了毛病,都要他们机修车间技术工人前去维修,给哪个单位先安排进度,他都不白干,他让你耽误一天,你的车间就要耽误生产进度。
也许是天不逢时,也许是他的命运不好,六年之前他由副主任升上车间主任3。就在那一年,全厂的生产形势就像是烧着的锅炉撤了火,那温度直直的往下降,两年之内,全厂的生产车间几乎全都停了产,机修车间就更没事干,全车间300多号人,每天上班的不到80人,就是在80人当中,也有一半上班干两个小时的活,人就不知道哪儿去。
各人都有各人的高招,总不能等着饿死。范福明也不是一个特别拘泥的人,谁在外面有路子,能挣点钱养家糊口,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见小不见的就过去了,他这个车间主任没本事让人家挣到钱,也不能断了人家过日子的财路不?
但对于这个关调度他是里外看着不顺眼,他怎么也是车间主任,生产调度从外面揽的活儿,从来不跟他打打招呼,就直接安排工人加工,从中赚外快,也从来没有给他分到一杯羹。范福明知道,大张旗鼓在车间加工这些活,也不是简单的事儿,也许是跟厂里哪个大领导有关,不然关登元这个生产调度不能这么嚣张,这也是他不敢轻易斩断关调财路的原因。至于那个马思骏,他根本就不在话下,他动一个小工人,不需要动太大的脑筋,这也让关登元这个生产调度知道,这个车间还是他说的算。
第2天是星期六,他这个工人出身的车间主任过去从来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可是这段时间,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他到车间的次数就少了,去了也没用,整个大工房,除了打更的,就没有一个干活的,他去了之后感到委屈,感到不舒服,甚至感到有几分悲伤,他是从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中过来的人。虽然眼前这样的形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还是感到不适应,如今,他也老了,50多岁了,就凭着他这个车间主任,将来真的退了休,工资也不会很多。他在日月转换中,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那就是自己将来养老的钱,光凭着他作为一个企业退休的人员来讲,还真的不富裕。
虽然他是个车间主任,车间里各种工作母机应有尽有,也有机会跟从厂里出去私营工厂的老板,搞一些明里暗里的合作,但他又是个死板的人,觉得这么做丢自己的份儿,看来自己头脑也是过于僵化,这么下去,只能是自己吃亏,把自己捞外快的路子给堵死了。
老婆是工厂检验处的化验员,也同样处在休闲的状态,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在外地工作,老婆也闲下来,早晨和上午跟一些老婆子去跳什么舞。吃完了早饭,准备去逛逛鱼市,养鱼,现在是他聊以解闷的唯一爱好。
刚要出门,就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范福明还在纳闷,这能是谁呢?老婆回来直接开门进来。现在到家里的人,几乎没有。
范福明打开门,就看到马世俊和他的媳妇儿站在门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范福明认识马世俊的媳妇,据说,这是区里的一个优秀教师,就让范福明高看几眼。
看到马思骏手上的两瓶高档茅台,就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马长天是自己的师傅,跟他们马家也有十分近的关系,就说:“马思骏,你这是干什么。”
兰馨笑吟吟的对范福明行了一个礼,说:“范叔叔,我们来探望一下你,不打扰吧?”
“我正想到鱼市去逛一逛,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你们就进来吧。马思骏,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吧?”
马思骏和兰馨进了房间,在客厅坐下,马思骏翘着屁股说:“我妈妈的身体还好,这几年给我们看孩子,现在不看了。在社区学威风锣鼓呢。”
也不知道范福明是什么意思,笑着说:“你妈妈要是敲起威风锣鼓啊,我看她可真够威风的。小谷,你这个人民教师,可比我们这些当工人的,头上戴着光环呢。”
兰馨笑着说:”我还是喜欢你们当工人的,心直口快,有啥说啥,不然我也不能看上马思骏,跟他结婚。”
马思骏在一边嘿嘿的笑着,像个家长似的,点着头,慈祥的说:“马思骏的爸爸马长天是我的师傅,我几乎是看着马思骏长大的,他到了工作的时候,又进了我们这个厂子,到了我们这个车间,娶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又有文化的媳妇,是他们老马家的福气哟。”
兰馨说:“马思骏也是个老实的人,就是不会处事儿。跟着这么一个老实的人,我的心里还是踏实的。”
“那就好,那就好哦,现在当工人的地位可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样。那个时候,当老师和当公务员,那时候叫国家干部,都没有我们当工人吃香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喽,现在还是你们这样有文化的人吃得开哟,你看,工资都不一样,你的工资要比马思骏多多了吧。”
兰馨有意的要往正事儿上套,就说:“可不是吗?现在孩子花销大,又报了几个班,就凭马思骏那点工资,有的时候,家里的生活还真挺紧张的。”
范福明说:“你们家算是不错的,有你这么一个当老师的,旱涝保收,工资又高,多半的两口子都是在工厂里当工人,现在的工厂都是有这个月没下个月的,我们这些在厂里管点事儿的,在这样的经济形势面前,还真是两手攥空拳,没什么好的办法。就拿咱们市来讲,像我们这么大的工厂,到现在不也就保留这么一家?能开出个工资就不错了。不过,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就看谁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了。”
忽然,传来一阵重重地砸门声,又听见门外一个女人的吵嚷声:“范主任,我知道你在家,快给我开门,我们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范福明马上去开门,一个30多岁的女人,抱着孩子先闯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耷拉着头的男人,马思骏认识这两个人,都是机修车间的,女的叫白丽丽,男的叫李大军,显然这两口子是在家里打架,到车间到主任这里来评理的,但把孩子带来干什么?
看来今天,他们带着这两瓶昂贵的茅台来送礼说事儿,显然不是时候。
范福明显然是不欢迎这两个人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解决,跑我这来干什么?”
李大军平时倒也是个能吹能唬的人,但在主任的面前,他只能做出一个闷葫芦的样子。白丽丽不是善茬,嘴像刀子一样的说:“范主任,今天就让你评评理,李大军不改掉这个毛病,这日子就不过了。这个月他就拿回来1200块钱,昨天一晚上喝酒打麻将,就造出去了700多,范主任,这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我是豁出来了。”
李大军本来就是应该下岗,李大军他爸是厂里一个处的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个处长范福明有点惹不起,就把他留了下来,但这人就是不务正业,李大军的媳妇白丽丽再车间却是个老实女人,可今天找上门来,他怎么着也要说上几句。
“李大军你可真够出息的,你工资应该开2500左右,怎么开到手才1200块钱,是怎么回事??哦,对了,你有三个旷工,7天的请假,我看1200块钱给你的都多。再这么下去,车间你可就呆不下去了。”
白丽丽说:“范主任,我们就事论事,你真让他下岗,那我们一家三口可到你家来吃饭了。”
“我家可不管饭吃,你们俩也来也白来。我说你李大军,你开1200块钱,过日子都不够,居然还请客喝酒打麻将,白丽丽她不闹你闹谁?你们这么闹,我也没办法,现在可不是做思想工作的时候了。你们过不下去可以离呀,现在离婚不需要单位开介绍信了。”
“范主任,我们可不是为了离婚才到你家来,我要让李大军把工资给我,可他不给。他不给,这日子我该怎么过。你是我们俩的领导,反正你得给我做主。”
那白丽丽使出农村小媳妇儿的招来,在孩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那孩子哭出来,这孩子以后整个在房间里乱的不行,每个人的心里都烦躁起来,白丽丽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这一招范福明没看到,却被兰馨看在眼里,就对这个女工人看着不顺眼,心想,现在家里的事儿居然还有找领导的,但车间的领导跟学校的领导还真不一样,学校的领导,只能在奖金上给谁多发点,车间的领导不但直接管工人是在岗还是下岗,甚至你多赚钱还是少赚钱,也都在他的大手把握着。
马思骏虽然跟李大军在一个车间,可不是在一个工段,来往的并不多,李大军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平时吹吹呼呼的模样,马思骏并不待见这人。
这里显然没法呆了,就对兰馨使个眼睛,兰馨对范福明说:“您这里还有客人,我们就告辞了,等有机会再来看您。”
白丽丽对马世俊说:“老马,今天对不起了。不是我们打搅你们的好事。今天我还真的要找范主任说道说说道。”
那白丽丽对兰馨说:“你们家的老马是个好人,他不会发了工资,拿出去请人吃饭打麻将,咱们可都是平民百姓,就指着工资过日子,这人本来就不多,是我们的女人做事吗。”
兰馨只是笑一笑,这事没法劝,也不想劝这个陌生人,对这人平白无故到这里来打搅了他们的事儿,感到不满意又无可奈何。
马思骏对他们这事儿也完全没有兴趣,但自己拿了两瓶这么昂贵的酒,正经的事儿又没说出来,显然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白送礼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但今天马世俊觉得自己这两瓶酒很可能泡汤了。
范福明突然咆哮起来:“李大军,你这是干什么?我看是你怂恿你媳妇到我家里来闹的。你到我家里闹是没用的,如果再闹下去,我可要让厂保卫科的人来把你们弄走。你们以为现在的车间主任还跟以前似的,你们家什么事儿我都要管吗?我看你们这么做真的有点太放肆了。”
范福明的态度突然变化,几个人发懵了,范福明不再是那个受欺负的角色,横着眼睛说:“你们可以出去挣大钱,车间大门给你们开着,不是我留你们,谁有本事谁就离开车间,想让我管你们的家事,我没那个闲心,我只管生产,没有生产任务,我也没办法。李大军,白丽丽,你们赶紧跟我走。马思骏,你们也回去吧,我还有事,我这里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