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坐在爸爸的炕沿上,先给爸爸洗了脚揉了腿剪了指甲,又陪着爸爸说了半宿的话。她有声有色地把在学校里的新闻,甚至包括和那几个姑娘打了架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余壮生一会儿笑出了声,一会儿又为女儿担心起来。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新鲜的,尤其是年轻人的生活。这和他年轻时候简直完全不一样了。听了女儿对在外面读书生活的叙述,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他嘱咐可不能随便和人打架,余韵就叫着说是这些姑娘真是太欺负人了,不给她们些厉害的,她们就要骑着脖颈上拉屎了。她还说了默菲的故事,余壮生叹息着说:
“江达非这个人真是可惜了。他的画是真正有功底的,他还有多方面的才能,正因为这样他就过于傲慢,也才使他养成了许多毛病,这些又把他推向了绝路。一个名人怎样才能把握好自己的行为,就要看自己的品德了。”
余韵不想个爸爸探讨江达非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真的没话说,她突然问爸爸和云萍阿姨的事情究竟想怎么办?爸爸就说你管这个事情干什么?
“我可是要管到底的呢。我走了可得有个让我放心的人侍侯你呀。”
“我用不着谁来侍侯。”
“爸爸,我觉得你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余壮生了,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我总觉得是不是……”余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说下去。
余韵了解云萍阿姨对爸爸那份心,爸爸对她也似乎并不拒绝,可她觉得云萍和爸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什么,爸爸现在可不是过去的爸爸了,他已经在画界成为一个有名的人物了。这样,她就喜欢爸爸有一个各个方面讲究些的知识型的女子陪着他的身边,而不是那种农村妇女式的女人。
应该说她是喜欢杜秋枫那样的女人的,可是,杜秋枫似乎是一个站在高处的女人,她的全身都是耀眼的光环。她在幻想中甚至把杜秋枫当做了自己最亲的人。于是她就有意无意地和爸爸提起杜秋枫,可爸爸总是把话题差开。
爸爸见时间太晚了就对她说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去呢。余韵就笑着说等考完了试就没事了,我天天陪着你说话,余壮生说等考了试你就远走高飞了,爸爸看你一眼都不容易了。余韵听了这话眼圈就红了,说:
“爸爸,我真的不能离开你。我要总在你的身边。”
“傻话,你有你的前途,爸爸看到你有了出息自然是高兴的。好了,快睡吧。”
第二天一早余韵跟着爸爸来到了村口的公路旁等着长途汽车。她上了车看到汽车开走后把爸爸留在村旁的路口,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眼里就涌出了一汪泪水。
回到了市里,有两件让人伤心的事情在等着她,其中第一件就是义父义母两人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和公司的产业,准备要去南方的一个旅游名胜安度晚年。
见到了义父,她发现义父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了,她的心疼了起来。纪云朋也似乎在等待着余韵的归来。
“你爸爸怎么样?”
“他很好,他的画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文化展览会上拿了大奖。”余韵兴高采烈地说。
“喔。好是。他终于有名了。”纪云朋淡淡地说。
余韵发现义父的无动于衷,这是过去所从来没有过的。她知道义父这是对什么都冷漠了,他的心似乎死了。她过去虽然也没看出义父怎样娇纵阿音,可阿音的死对他来说毕竟是致命的。
余韵感到这个大房子里在这夏天里涌出一股股寒气,她早已经知道,这个家庭里过去那个和谐的热闹的气氛再也不会出现了。
纪云朋对余韵说:“我就不去你爸爸那里了,你回去后和你爸爸说说就行了。我们要走了。我们已经在北海买了房子,以后有机会到那里去看我吧。”
义父说完就再也没话说了。余韵看着他的头上滋生的白发,心里酸酸的难受,她发现当一个热情的男人变得冷漠孤独了之后,那种感伤就像石块压在心头上,而这个石块是永远也不可能卸下了。这都是家庭发生了巨变产生的结果。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能力改变他们,此刻她只有祝福他们,让他们将来能够快乐一些。她始终没有见到义母,纪云朋对她说巩梅已经先走了一步,她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多住一天。
余韵怀着一腔酸楚告别了义父离开了这个家。这个家已经不存在了,她不会再踏入这个她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地方了。这个房子已经卖给了别人。两年来她住在这里的一幕幕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阿音的脸庞像明星画一样展现在她的面前,阿音那些不如人意的许多往事她已然完全忘记,她想起的都是阿音的美好和一些快乐的时光,可是这些都永远地消逝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在这几个月里经过了许多过去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些事情让她成熟了许多,也让她感到了人生的坎坷与艰辛,这样她就更多地对爸爸怀着一腔热爱和敬重。
也就在这一天的早晨,她坐在车上去学校,眼睛茫然地看着熙熙嚷嚷的马路。她突然发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她定睛一看,没错,潘英凡被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揽着胳膊在路边有说有笑地走着,英凡英俊的面孔神采飞扬。他们明显是走在上班的路上。汽车在一个站点停了下来。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想要叫住他。可是她看到那张副幸福的脸旁若无人就终于没有喊出来,她看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涌出了一阵悲伤。
英凡不可能知道她在注视着他。她的心直往下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可感伤的呢?她该为阿音感到悲伤才对。她觉得阿音的死去是多么不值,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吗?她过去对英凡的敬重也马上淡然下来,一个优秀的人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都是优秀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能否同行也要看是不是有着同行的条件和机缘,自己要有尊严才会在社会上立足,也才会让人爱戴。不过,她又为英凡做了解脱,人家谈恋爱关你什么呢?他对谁许诺过什么吗?没有,什么也没有,有什么理由指责人家呢?想到这里她又释然了。但在她的心里依然有着一种淡淡的感伤,她在冥冥中那种说不清楚的期待要永远划上个句号了。
回到学校,她让自己把这些令人伤感的事情完全忘记,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来。
一个多月紧张的复习结束了,考试的日子到了。她并没有显得多么紧张,十分轻松地进了考场,走出考场时觉得自己考得还有几分把握。专业课的考试结果已经下来,只要她的文化课达到一定的分数线,她就完全有希望考上全国最高的美术学院。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回家等待消息。
和班上的同学照了毕业照,又吃了几顿团聚的也就是散伙的饭,高中的生活就永远结束了,她也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让她永远感到遗憾的是,江达非被判了八年徒刑,她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的这个老师了,毕竟他教过她,而且发现了她的才能。
她离开之前,去了一趟阿音的墓地。这个和她一起度过了几年青春时期的阿音也永远躺在冰冷的石板下面。她卖了一些供品和鲜花放在阿音的墓前。她在阿音的墓前待了很长时间,泪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俩人毕竟是从小的朋友,她即将考入最高的美术学院,而她的朋友正在化成一团泥土。也许很快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奔往很远的地方,她表示如果有机会还要回到这里来看她。
该告别的都告了别,她一时间真的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那片多情的火热的土地了。结束了三年的美术学校的高中生活,她的心一阵激动,一阵怅惘。她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坐着长途汽车回到家来,爸爸在路口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