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沈楠之将叶天栩那一页笔记翻过,留下空白的一页。
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拿起那小红灯笼往外走,一边懒散的道上一句,“来了。”
敲门声也停了下来,沈楠之把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次的许愿人,这人形销骨立,看着有些骇人。
他的脸色也带着营养不良的暗黄色,目光呆滞的望着沈楠之,嘴里吐出几个几不可闻的字眼。
“沈老板,我有一桩心事未了。”
“嗯,进来吧,”沈楠之侧过身,让人进来,一边撇了撇嘴,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几乎是每一个来这里的鬼魂,都得说上一句,弄得这句话跟开门密语一般。
那人目光依旧显得呆滞,却是抬脚迈了进来,等沈楠之关好门,他还站在原地。
明明个子看上去不矮,却驼着背,整个上半身缩了起来,瞧着就让人忍不住皱眉。
“走吧,”沈楠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人进了书房,才开始问话。
“名字?”沈楠之将和胶卷黏在一块儿的符纸递到对方手里,一边拿起笔开始记录。
“钱大龙。”
钱大龙瑟缩的坐在那里,本来就消瘦的身形,因为他的动作,看上去也愈发瘦小了。
明明是个成年男子,看上去却跟个半大孩子一般瘦小,看他的面色,还满目惶惶。
沈楠之收回眼,写下这个不太动听的名字,继续问着。
“谁让你来的?”
“一个会发光的东西,”钱大龙老实的回答着,原本呆滞的目光,在此时突然有了几分光彩。
他悄悄的看了一眼沈楠之,又垂下眼看着手里的符纸,他看不太明白这个东西,不过他们那里有个仙婆会画符。
“嗯,”沈楠之写下星盘接引几个字,又道,“有何心愿未了?”
问话刚落,钱大龙突的抬头看向沈楠之,他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沈楠之,仿佛要看出沈楠之是不是能帮他一般。
好一会儿才道,“我想,救我的亲生母亲……”
沈楠之将笔放到一侧,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认真的听着钱大龙的故事。
……
钱大龙生在一个叫做垭龙村的地方,垭龙村是个很穷的村子,又四面环山,里面住着的都是和姓钱的沾亲带故的人。
俗话说的砍断骨头连着筋,这整个垭龙村就是个铁桶,各家各户之间都来往密切。
钱大龙还没有出生时,他的父亲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混混,靠着爹妈过活。
也没有姑娘看得上他,于是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媳妇儿。
家里的父母着急,就和其他人家一样,给自己孩子买了个媳妇。
垭龙村男多女少,村子里的女人不允许离开村子,而这里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买回来的。
钱大龙的母亲也是这样被卖到了垭龙村,听说他的母亲是一个有本事的大学生,长得好看,身材高挑。
是一等一的好模样,来到垭龙村后,她抵死不从,被打了个半死,又被强迫着发生了关系。
那个混混父亲才不管买来的媳妇儿的死活,他和村里其他男人一样,想着这些女人就是欠。
多在床上搞两回不就老实了?大不了再饿两顿,打狠一点,总之不死就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钱大龙的母亲不止一次寻死,可她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换来的是精神加肉体的双重疼痛。
慢慢的,她也变得和其他女人一样,麻木的听着话,直到怀上钱大龙,她才猛的惊醒。
不对,这不是她该过的生活,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于是,她准备逃跑,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在装乖卖巧了一段时间后,准备了充足的干粮。
又委曲求全的伺候混混睡着,便趁着夜色悄悄跑了出去,她不知道怎么逃出去,但知道怎么远离垭龙村。
她躲在山林里,摸索着前进,眼看着逃了出去,眼看着就要回到她自己的家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她报了警,本以为万无一失,可是警察却把她送回了垭龙村。
她绝望的发现,原来这个地方警民互通,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送回逃跑的女人了。
被抓回来后,她被好好的收拾了一顿,要不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她大概已经和后山的白骨堆一样的下场了。
自那以后,她被看管的越发严了,语言上的暴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偶尔身体上的暴力也不曾轻松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生下了钱大龙,这个带把的男孩儿。
刚开始的时候,她看着这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复杂。平心而论,这是她的孩子,可同样他也是那个混混的孩子。
如果她没有被卖到这里,那么她根本不会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看着小小的婴儿,她甚至打算掐死他,被婆婆发现后,又是一顿毒打,可她发现,她越发恨这个孩子了。
恨孩子的父亲,恨孩子的奶奶,恨孩子的爷爷,也恨自己的无能。
钱大龙也在这样的生活下慢慢长大了,在这样的环境下,钱大龙耳濡目染的学到了许多坏习惯。
他不尊重家里的奶奶和母亲,更是一个不顺心就学着爷爷和父亲的模样,对着奶奶和母亲拳打脚踢。
偏偏奶奶不仅就这么受着,还要夸他一句厉害。也就是钱大龙的母亲,不愿意惯着他。
他怎么打的母亲,母亲就要怎么还回来,哪怕,迎接她的会是一场毒打。
渐渐的,钱大龙开始明白了,他开始和母亲亲近,让母亲教他读书写字,又会护着自己的母亲。
可是钱大龙只是个孩子,他能做的事情有限。后来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却被奶奶拿到水塘里淹死了。
那个时候,钱大龙觉得不安和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谁曾想,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母亲,突然爆发了,她冲进厨房拿起菜刀,胡乱的砍向每一个人,除了钱大龙。
等钱大龙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他的家人全部躺在血泊之中,母亲则是昏厥了过去。
再后来,钱大龙看着村长把母亲捆在十字架上,用两米长的鞭子抽了又抽,最后把她用链子栓在牛棚里。
每天夜里都有男人去牛棚,钱大龙被邻居养着,不允许去见母亲,他只知道他偷偷去见过母亲。
那个时候的母亲,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他不明白这些东西,只记得母亲发现了他。
并温柔的对他嘘寒问暖,要求他去采一些奇怪的草药。钱大龙认真的去完成了,还拿到母亲面前邀功。
那是他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母亲对他很好很好,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毒死村里的所有人,独独只剩下他一个。
这一场灭村案,在舆论的压力下,闹得沸沸扬扬,母亲被判处死刑,而钱大龙被放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的生活并不算好,可钱大龙终于明白了母亲,明白了母亲所禁受的痛苦和折磨。
明白了母亲的做法。
可惜的是,在他彻底明白过来时,母亲已经死了,他去给母亲上过坟,远远的见过母亲的家人。
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看着就满腹书香之气,钱大龙不敢靠近他们,因为他的存在对母亲而言,也是一个大大的污点。
钱大龙没有好好学习的能力,只有早早辍学,开始打工养活自己。
他每个月都会向母亲家人的账户里打钱,后来时间久了,就被发现了。
那个时候,他们发现他的身份后,几乎是将所有的坏情绪发泄在了他身上,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他……没有资格替母亲守孝。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也慢慢变得不好了起来,他试图把自己装进壳子里,不敢探出头去看去听。
更是活活的饿死在了天桥底下。
……
听完整个故事,沈楠之眉眼间带起了几分怜悯,最终只是问道,“你的愿望是?”
“我想,救救我的母亲,让她脱去这些污点,回到她本该生活的地方。”
钱大龙抬起头,满眼期待的望着沈楠之,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却见沈楠之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支烟,咂吧了两口,才道。
“你应该知道,伤害已经造成,便永远也抹不去了。”
钱大龙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着,“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是既然是愿望,他自然要往好的地方去许。
“那你能做什么?”钱大龙又问,他不知道沈楠之能接受的程度在哪里,只能问沈楠之。
“唔,”沈楠之轻咂一下,吐出一口白烟,随即才道,“除了已经受到的伤害不能弥补,其他的随你。”
“好,”钱大龙立马回着,生怕沈楠之后悔似的接着道,“我要你让母亲回到她的世界,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去。让垭龙村里的人受到他们本该有的惩罚。至于我自己……你替我吧。”
听着钱大龙的许愿,沈楠之思考了一瞬,随即点头,轻声回着,“如你所愿。”
话落,胶卷伴着符纸落到沈楠之掌中,画面中是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小小瘦瘦的一个。
沈楠之把胶卷夹在这一页上,把一整支烟抽完,才意犹未尽的道,“走吧。”
话落,人也来到了垭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