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峻一行离开宛陵之后,回城路上全都松了一口气,此时事情已成定局,而刘封对他们也都以礼相待,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渐渐消失。
回到城中,孙峻和皇象将刘封的回书呈上,孙亮命人当堂念诵,文武百官听说汉军进城之后,既往不咎,暂时安心下来。
孙亮即刻传令撤换城防,将建邺城上大旗换成降旗,以示归顺之意,也是借此告诫已经来到城外的王濬兵马不要妄动,同时叫各部官员出榜安民,保持城中治安,不得生乱。
孙峻自以为他最先和汉军细作联络,此次劝降孙亮投降,当为首功,而孙亮已经俯首称臣,建邺城中当以他为最大,出了宫门之后,便带领守军亲自巡逻,趾高气昂,十分得意。
消息传出,城中百姓一片哗然,有担忧着,也有欣喜者,这几年孙权为了征战,几次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早就忍受不住,听说汉军攻入丹阳,已经有人暗中盼着他们早日杀到建邺了。
汉军向来不会侵扰百姓,甚至许多政令十分精明,让江东百姓艳羡不已,现在可算盼到真正的明主到来了,有人甚至暗中在家摆宴庆贺。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总归天要变了,谁也无能为力,有期盼着,也有顺势而为者,对于百姓来说,不管换了谁为君主,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家园平安即可。
建邺城中人心波动,或喜或忧,但有一处却悲悲戚戚,十分惨然!这是处于城东的一座府院,宅院门口挂着两串白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门楹之上挂着白布,门口竖起两丈高的招魂幡。
普通人丧葬,招魂幡只有一个,而这里却在左右各竖一个招魂幡,更显得凄凉悲怜。
门口进进出出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仔细一看,竟都是江东大员,甚至连三公九卿都在其中,刚刚出门而去的正是廷尉王蕃。
一阵凉风吹过大街,有枯叶飞旋,门楣之上的白布被吹起来,便看到匾额之上三个金色的大字:丞相府。
这里正是丞相朱据的府邸,朱据昨日在金殿上悲愤气死,尸体抬回府中,朱公主孙鲁育见了尸首又哭又笑,疯癫之中一跤跌倒,撞死在厅堂台阶之下。
朱据之子朱熊、朱损闻讯仓惶赶到,却未能见到双亲最后一面。
丞相府一日便死了两个主人,朱熊兄弟哭得死去活来,府中上下悲声不断,但此事混乱的建邺城却没有人顾及到这里。
直到第二日,才有人想起来老丞相死于殿上,纷纷前来吊唁,才知道朱公主也一并死亡,灵堂上两具棺木,一对灵牌,让人心情愈发沉重。
灵堂之上,朱熊兄弟二人双目赤红,泪痕犹在,时而哭嚎一阵,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无奈叹息,朱据死得太窝囊了,朝堂上的事情传到他们耳朵里,每个人言语相加,便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快到午饭时候,忽然门外一阵嘈杂,兄弟二人扭头一看,却见所有下人全都跪倒在地,吃了一惊,还未起身,便见骑都尉谭绍带着一名孩童走进来,正是少帝孙亮。
朱熊大吃一惊,赶忙带人迎出门外,跪地叩拜,孙亮却不管他们,挣脱谭绍跑进令堂,在灵前前大哭起来,口中直呼:“阿姊,姐夫!”
朱熊一阵错愕,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其他家人也都跟着哭嚎,府中一片悲声。
谭绍是当今皇太后的姐夫,担任骑都尉,也是孙亮的姨夫,这种场合皇太后不便出面,又不放心孙亮自己出门,便让谭绍带孙亮前来吊唁。
见朱熊二人难堪,谭绍摇头轻叹,将他们扶起来,叹道:“陛下今早听说朱公主身亡,大感伤心,本要一早就来吊唁,恰逢车骑将军从宛陵返回,早朝又耽搁了些时日。”
孙权这几个子女之中,长子孙登早亡,孙和和孙霸争权一个被贬一个被诛,孙景不受孙权喜爱。
孙亮最幼,朱公主也经常去看视他,二人虽为兄妹,实则情同母子一般,孙亮对朱公主更为亲近。
当年朱据因为鲁王党之争而下狱,理应和吾粲等人一同处死,朱公主孙鲁育到宫门外长跪三日求情。
当时孙权大杀群臣,不仅人心惶惶,上苍也似乎为之悲泣,连日雷暴大雨,孙鲁育也在雨中浸了三日。
后来体力不支昏倒,孙亮闻听此事,也跑到大雨中陪同公主,哭嚎不走,孙权怕孙亮生病,便先将朱据免死。
朱据捡回一条命,但孙鲁育却因此大病一场,昏昏沉沉半月不醒,一直说着胡话,等她能起床下地的时候,却已经神志不清,整日疯疯癫癫,半醒半疯了。
后来孙权病愈,深为前事愧疚,正逢孙奋兵进中原,孙权大喜,改元换号,大赦天下,朱据得意出狱,后来再次被拔擢重用。
朱据虽然官复原职,甚至升为东吴丞相,但孙鲁育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一家人都知道是她救了朱家性命,对其小心照看,朱据也对其十分怜惜,经常在家陪伴。
不料朱据被孙峻当堂气死,鲁育也因为情绪激动跌倒撞死,这一切都是因孙峻而起,所以朱熊一听到孙峻的消息,便恨得咬牙切齿。
“孙峻狗贼——”朱熊怒目切齿,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朱损在一旁奇怪问道:“前几日宛陵就被蜀军所占,孙峻还去宛陵作甚?”
“唉,二位将军呐!”
谭绍一声长叹,缓缓道,“从今之后,大吴将不复存在了,陛下……陛下也不再是天子,孙峻已经出使前往宛陵奉上降书,三日后,麒麟王刘封将进入建邺城。”
“卖国之贼,可恨!”
朱熊闻言大怒,一拳打在身旁的槐树之上,拳背血流不止却毫不知觉,沉声道,“孙峻枉为孙氏子孙,我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以除国贼。”
“二位息怒!”
谭绍吃了一惊,赶忙将朱熊拉进灵堂之中,小声道,“孙峻自以为劝降得了首功,兵马尽在其手,若是被他听到,岂不又惹大祸?
如今陛下已经献了降书,交了玉玺,再难统辖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