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岭是葱岭和昆仑山脉的交界处,一条蜿蜒起伏的大山横梗于此,也成为疏勒和莎车的边境,远看像一头骆驼趴伏在大漠边缘。
山岭中央凹陷,两座山峰如同骆驼的肉峰,一座雄关建在两山中间,前方是一带缓坡,地势越走越高,关墙虽然只有三丈来高,但陡坡不易冲杀,关隘十分险峻。
数月前疏勒准备伺机取莎车,早就在此布下重兵,如今汉军占据莎车,戚渊德亲自来到骆驼岭驻守,更将这里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大漠边缘天气寒冷,葱岭深处更是积雪不化,长年看去白雪皑皑,到了冬日寒风刺骨,骄阳无光。
一场雪落下,骆驼岭白茫茫一片,半月都不会消融,这样的天气别说打仗,就是在营房之中,士兵们也冻得瑟瑟发抖,许多士兵手脚肿裂,痛痒难忍,草料的缺乏也让马匹瘦弱,根本无法交战。
乌里克只是一处馆驿,连城池都算不上,汉军驻扎这里之后,先修葺营房,挖建土垒以防风沙,戚渊德据险而守,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击,两军隔山对峙,暂时相安无事。
这一日雪后初晴,戚渊德正在军中查阅粮草军器典策,忽然亲兵进来禀告:“将军,刚才关前汉军射来一封书信。”!
“哦?”
戚渊德白眉微蹙,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才看了一眼,便诧异道:“定远侯之后?”
放下手中书册,将书信认真看完,抬头慨然道:“当年定远侯威震西域,不想其后人又领兵而来,班家后继有人啊!”
士兵微微一怔,抱拳道:“汉军还在关下等候,将军可要回信?”
戚渊德呼出一口白气,点头笑道:“班辞问当年定远侯在疏勒之事,老夫略知一二,正好回复他。”
正所谓惺惺相惜,每一个大将都对班超这样的英雄十分敬慕,戚渊德人在西域,对班超更是推崇备至,对其事迹自然也了解得极多。
虽说两国交锋,各为其主,但班辞书信中对他颇多仰慕之词,大赞文治武功,又只问祖上之事,不谈军事,戚渊德欣慰之余又倍感亲切,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封书信顷刻而就,写完之后兀自有些意犹未尽,只这只言片语,并不能将定远侯之事详尽描述,慨然之间,戚渊德将书信封好,略带遗憾交给守军送出去。
来人走后,戚渊德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到书案前,看着左侧墙壁上的西域地图,感慨无限,细说起来,班家与疏勒的渊源颇深,甚至是疏勒的功勋。
永平年间,龟兹王倚恃匈奴,攻破疏勒,杀了国王,立龟兹人为疏勒王,随后班超领兵前来相助,将龟兹人劫持,并召集疏勒将吏,立其故王兄子为王,恢复疏勒国政,此后一直驻守疏勒。
其后焉耆趁中原大乱,攻没都护府,龟兹、姑墨随后数发兵攻疏勒,班超与疏勒君臣共守盘稿城,虽士卒单少,却杀退进犯之敌。
其后班超受诏还京,疏勒举国忧恐,都尉黎弇自刭,君臣尽数下跪号泣:“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
文武互抱班超马脚不得行,班超不忍离去,遂留疏勒,捕斩反者、击破尉头,疏勒复安,十余年坚守疏勒,率领疏勒、康居、于阗、扜弥兵一万人,击败姑墨。
先后平定疏勒都尉番辰等人之叛,成为疏勒的救星,迄今为止在盘稿城的班超雕像还有人常年祭奠,香火不断。
其后班家之后班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平定车师叛乱,疏勒还记得当年的恩情,遣兵相助,因此疏勒王曾受封汉大都尉,印绶至今还供奉在宗庙之中,王室尝以此为荣。
关于班超的传说,在疏勒数不胜数,又岂能是短短几行字能说得清楚的,班辞主动来问,勾起了戚渊德的兴致,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胡乱写了一阵之后,仿佛挠痒痒没挠到正处,反倒搞得愈发难受起来。
“爹爹为何在此叹息?”
正叹气之时,一道清新明悦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戚渊德脸上的一丝倦容完全消失,愁眉舒展,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言道:“并无他事,只是偶尔感怀罢了。”
侧堂后走出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二八年华,身躯修长匀称,五官小巧玲珑,身穿月白色的箭袖,领口和袖口都是白色的雪狐皮,嵌着金丝彩云彩边,双目黑亮尤甚,鼻梁高挺,唇若凃脂,显得精明干练,飒爽英姿。
这便是大将军戚渊德的唯一掌上明珠,年近五十才生一女,戚渊德对其十分疼爱,因其母为汉人女子,取名戚华瑶,虽是女子,却从小好动如男,喜欢舞刀弄枪。
戚渊德常为无子而抱憾,见她喜欢练武,干脆就势引导,将其当作儿子来培养,十余年苦练功夫,遍请名师,在于阗军中无人能敌。
戚华瑶长大成人之后,愈发出落得标致漂亮,于阗朝堂上下王孙公子无不垂涎三尺,但她全都不屑一顾,近两年被太子几次派人求婚,甚至国王出面有意赐婚,搞得心烦意乱,干脆跟随戚渊德随军出战,避开这些烦心之事。
“孩儿听说方才汉军送信来,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戚华瑶四处张望着,回头便看到了书案上的书信,走过去拿在手中看了看,惊呼道,“唉呀,前军大将竟是定远侯的后人吗?”
“正是!”
戚渊德缓缓点头,叹道,“数百年过去,班家后人又领汉军来西域,但这次恐怕难复先人之光了。”
“班辞,字定远……”戚华瑶目光闪动,忽然抬头问道,“他书中问定远侯的事,爹爹你不会回书了吗?”
“回了,刚刚命人送出关去。”
戚渊德点点头,坐在火塘旁边,倒水煮茶。
戚华瑶猛然抬头,发髻上的玉坠哗啦啦作响,担忧道:“唉呀,爹,两军阵前,你与敌将书信来往,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说闲话么?”
“哼,为父行得正,坐得直,光明磊落,害怕他弄舌不成?”
戚渊德冷然一笑,“之所以回书,是为父对定远侯的一番敬意,也算不得什么。”
戚华瑶秀眉微蹙,又低头看了看书信,银牙轻咬着下唇,喃喃道:“字倒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