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玉耸耸肩,也未要求钟阳将怀中灵器取出供众人验证。
就在刘长卿还要再说些什么时,却被钟阳打断。
在云岚军有着光明前途的钟阳从怀里掏出一方蓝色玉盘,玉盘上面镌刻着繁复古篆,并无丝毫灵力波动。
“星轨玉盘!”周寅出声道。
【星轨玉盘】乃天机阁研制灵器,用灵力激发可接引星辰之力,就算相隔万里也可以锁定持有者位置。
原理倒是和信符有些相似。
“钟阳,刘军长一向待我们不薄,你为何会干出这等昧良心之事!”与钟阳同属一营的另一名弓弩手失声道。
“钟家祖上并没有大齐旧臣,你何必如此。”刘长卿问道。
“就如方才袁营长所说,家中胞弟身负旧疾。”钟阳轻声道,“你们可知旧疾从何而来?”
“我与胞弟自幼相依为命,他的根骨资质要远超于我,前些年却把唯一一个参军名额让给了我,这些年我在云岚军衣食无忧、安心修炼,他却只能在羲和城讨得一份看家护院的差事,羲和之乱时被进城搜捕的琅琊军士重伤。”钟阳面泛冷笑,“如今瘫倒在床,靠着我那点微薄军俸,恐怕此生都买不起血羽绒这等灵药为胞弟疗伤。”
“云渊暗中治好了他,这份恩情得还。”钟阳低头道,“今日事情败露,是杀是剐,听刘军长的。”
很老套的'出卖袍泽报恩还情'的故事,就像那天将命留在羲和城的大将军刘昭一般。
袁野等人面露激愤,却未多说什么。
刘长卿沉默片刻,转身上了雪橇车,“此后云岚军没有钟阳这号人物,我刘长卿也没有钟阳这个兄弟。”
当九架雪橇车走远。
广袤雪原里只剩下钟阳一人。
刘长卿甚至给他留下了一架雪橇车。
钟阳眺望远方,直至那九个黑点消失在雪原尽头。
钟阳摘下背着的长弓,轻轻摩挲着弓身,随后将长弓套在脖颈之上,用弓弦在脖子上缠绕一圈,双手微微用力,弓弦收紧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纤细血线。
“那就来世再做兄弟。”钟阳双手猛地发力。
鲜血喷溅着落在雪地上,钟阳怒目圆睁双膝跪地,被长弓撑着不曾倒地。
就此死去。
钟阳的灵力波动在叶子玉的灵觉中'戛然而止',叶子玉轻轻叹息。
只剩下九人的云岚小队沉默赶路,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就连素来沉稳的刘长卿眼中也泛着冷意,同仇敌忾、战死沙场是军士宿命,但这种背刺袍泽的做法反而更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钟阳一直被自己视为兄弟,在军中重点栽培,让他如鲠在喉。
“叶大人,你和云渊素有旧怨,无论今后云岚军何去何从,对付这种藏头露尾的老鼠,算我一个。”刘长卿寒声道。
袁野闻声道,“也算我一个。敢把手伸到我云岚军地界上来,老子非要这帮狗日的血债血偿。”
“不错,周某也愿效犬马之劳。”周寅接着道。
“不急,叶某终有一天会将云渊连根拔起,届时会邀各位兄弟都踩上一脚。”叶子玉承诺道。
九架雪橇车快速穿行,沿途除了荒芜雪原,已可以看见零星帐篷和炊烟。
地势渐高,哈赤山脉已遥遥在望。
一只娇小雪狐从雪地里飞出,呲溜一下钻入刘长卿怀中。
几乎同一时间,刘长卿收到信符,是皇禁小队张宏传来的信息。
“张宏与我们方向趋同,大概相距三百余里,想与我们结伴同行。”刘长卿传声道,“和我们情况类似,其他小队近几日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伏击,略有损伤,有些小队已经结成同盟。”
“皇禁小队当下还剩几人?”叶子玉问道。
“仅两人轻伤。”刘长卿回道,“叶大人担心皇禁小队里的暗谍?”
叶子玉沉默不语,似是在计算其中风险。
北荒三大部落虽说比东唐整体战力略有不如,但于人数仅有百余名北猎小队而言,却是毋庸置疑的庞然大物。
尤其是在十一支小队各怀心思的情况下,想要分头击破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叶子玉才会有这层顾虑。
“叶大人不必担心,张宏对小队里的暗谍已有些头绪。”刘长卿解释道。
叶子玉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见叶子玉应下,刘长卿这才传信张宏,约定两队碰头地点。
犹豫一番,刘长卿又道,“此前我放出灵狐,在周边百里进行警戒,方才反馈琅琊小队距离我们仅有八十余里。”
“你的意思是?”叶子玉问道。羲和城之役时,琅琊、星垂两军与叛变的清河军于城外大战。
不少被大势所逼的同僚袍泽被两军斩杀,所以刘长卿天然对琅琊、星垂小队抱着一丝敌意。
“是联手共进还是各行其是,以叶大人的意见为准。”刘长卿如实道。
叶子玉环顾一圈,众人都看着他,显然都有着同样的心思。
小队'外来户',笑骂道,“都看着我干啥,狗屁的携手同行,要是真碰到了,我他娘的也想吐他们一口涎。”
那夜尽墨城墙,欣赏烟火之余,叶子玉听说了周冬蝉与琅琊军的'小小纠葛',再遇到许天宇那个王八蛋,叶子玉非得'老二给他打弯'。
一定程度上,叶子玉与当下的刘长卿等人属于'同仇敌忾'。
众人神色明显一松,袁野更是口无遮拦道,“叶大人大气,我待会就把林北山揪过来,那口涎就吐他脸上。”
“袁营长可真是癞蛤蟆吞天,口气贼大,林北山堂堂归真境巅峰,你受得住人家几刀?”周寅冷笑道。
剩余几人哈哈大笑,小队沉重氛围为之一轻。
说话间,刘长卿信符再次传来消息。
只见刘军长脸上笑意微微收敛,继而变得凝重起来。
不等叶子玉发问,刘长卿沉声道,“青火城。”
“天机阁传信,已锁定旧齐余孽落位,就在勃云和拓跋族交界的青火城。”
雪橇车队闻言停下,周寅拿出北荒地图,九人围成一团查看青火城方位。
“按照目前行军速度,大概还需五日。”周寅分析道。
五日,不知要出现多少变数。
……
翻过哈赤峰,距离拓跋部落的腹地明珠草原只有千里距离。
兴许是哈赤峰遮挡,这里的冬风稍显和煦,山脚下可以看见零星植被,倔强地钻出冻雪,顽强生长。
一片坦地上,长野小队将积雪清扫干净,在此安营扎寨。
申屠云锦手捧一壶热茶,安静看着篝火堆里烤着的红薯。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些粗粮倒也有几分野趣。
手下三两校官围着军帐布置符阵陷阱,以防夜里山间灵兽侵袭。
小队副将不解道,“如今已知晓旧齐战俘的踪迹,为何还要在此安营,就不怕被别的小队捷足先登?”
身披华美大袍的'贵公子'抓起一个红薯,剥开烤成焦炭的外皮,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这些战俘受到三大部落庇护,真当他们还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随着青火城'浮出水面',除了三大部落的拦截伏击,势必还有其他'惊喜'等着他们。
“北荒天寒地冻,唯有抱团取暖才是正理。”申屠云锦话题一转,“把王少校叫过来。”
饿顷,一个肩扛少校军衔的中年人行至篝火旁。
王志高,归真境初期,在长野小队里类似斥候角色,身法不凡。
除此之外,他还是申屠云锦副将王志刚的堂兄。
天命之年的王志高招呼一声,盘坐在雪地里。
申屠云锦抛给他一个红薯,笑眯眯道,“尝尝,味道不错。”
兄弟俩相视一眼,不知申屠云锦是何用意。
“刚子,你去山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申屠云锦吩咐道。
副将脸色微变,起身离去。
王志高看着堂弟离去背影,开始吃红薯。
等到前者将红薯吃完,申屠云锦才道,“十赌九输的道理不懂?”
王志高脸色发紧,“没办法,欠债太多。”
“欠了多少?”申屠云锦问道。
“二十冰阳。”王志高回道,随手抓了把雪,将手中黑灰擦拭干净。
当手上黑灰被完全擦拭干净,王志高的情绪竟然平复下来。
“以我与刚子的关系,为你平账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没必要干这等蠢事。”申屠云锦露出惋惜神色。
要知道豪阀申屠家的赌坊遍布长野州,只要他开口,莫说抹去欠账,就算倒找他二十冰阳都如饮水般简单。
“刚子不愿意,前些年他已经帮我平了不少,只是我越陷越深。”王志高苦笑道,“这次他们抓了我妻女,只能就范。”
申屠云锦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你自我了断吧。”
王志高脸色骤然苍白,颤巍巍交出星轨玉盘。
就在申屠云锦伸手去接时,异变突起,王志高一掌击飞身前熊熊燃烧的篝火。
木枝、飞灰以及几个烤熟的红薯一齐飞向申屠云锦,瞬间遮住后者视线。
王志高极速后退,眨眼逃至百丈之外。
长野小队其他人闻变而来,作势欲追,被申屠云锦拦下,“就知道烂赌鬼没有这么爽利。”
并未走远的王志刚返回,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
申屠云锦拾起一块红薯,慢条斯理地剥开焦皮,不屑道,“十人小队里安插暗谍,这南疆云渊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炷香后,两支分别身着绯红、靛蓝两色的小队联袂而至。
昏死过去的王志高被一名手掌宽大、四肢颀长的'庄稼汉'拎在手里。
申屠云锦咧咧嘴,“赌徒哪里斗得过庄家。”
原来兰陵、朝歌小队也翻越哈赤峰,悄无声息赶往此地,与长野小队汇合。
处理完王志高,申屠云锦与陆川、孙暮雪步入军帐,前者问道,“为何你们两队只剩下十六人了?”
“近日连番遭遇勃云族伏击。”陆川言简意赅道。
“有天灵境?”申屠云锦好奇道。以陆川二人的真实战力,寻常伏击根本不会看在眼里,更何况出现两成战损。
“两个伪境。”陆川回道。
“队里暗子?”
“尚未拔除。”
申屠云锦眉头蹙起。早在北猎之前,他就意识到这次任务不会这么简单,且不论百里玄夜会如何应对,北荒三大部落也不会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地盘'腾龙捣海'。所以他早早地派人对自家小队九人做了调查,'顺带'也将兰陵、朝歌小队查了个底儿朝天。
与叶子玉临阵发现端倪不同,长野三队的暗子早在白头山会师时,就已被申屠云锦捏在手中。
“你们还在等什么?”申屠云锦不悦道。
留下两名能够提供'靶子'的暗谍,等同于将三支小队随时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实在是让申屠云锦如鲠在喉。
“申屠公子稍安勿躁。”陆川脱掉军靴,刮掉鞋底雪泥,不急不缓道,“我与师妹主要有两点考虑,其一,窃取敌方作战部署,此前擒获勃云族万夫长后,我们兄妹二人利用秘术,从他的口中探寻到不少内幕。”
说着,孙暮雪递给申屠云锦一个羊皮卷轴,上面记录着勃云族针对北猎小队的具体部署,还有近期部落大军整体调度和布防情况。
“其二,按照当前境遇,军部势必会调整作战方略,击杀三大部落敌军大抵也会纳入军功测算,送上门的军功焉有不要的道理。”陆川分析道。
申屠云锦眉头渐舒。
在东土唐国,天机阁负有监察天下灵士之责,对各州宗门天骄和军中青秀,大多会有八字点评,与左千玺、袁野这类点评资质根骨、天赋灵修不同,对这位'半路出家'加入兰陵州军的陆川却是从另一方面评价——农夫之貌,将帅之才。
虽说有几分玩笑意味,但对陆川兵法韬略、行军布阵的水平却给予很高的评价。
“很庆幸当初做了与陆兄结盟的决定。”申屠云锦一点即通,诚挚道,“此后还要多多仰仗陆兄。”
“公子无需客气,我们兄妹俩此次北猎本就冲着报恩而来,自当略尽绵力。”陆川客气道。
一旁相貌平庸、名字清雅的孙暮雪始终嘴角噙笑,并无开口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