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国事家事天下事
见我和胡子气势汹汹进来,对方笑了声:“十一点了,马上就要跨年,快进来洗个手,吃年夜饭,咱们一家人好好看春晚。”
“老,老爷子?”
我吃了一惊。
老爷子不是在钟山疗养院吗,怎么出来了。不易从厨房走出,把老爷子推到餐桌前。
“不易,你搞什么鬼。”
“不怪我,老爷子执意要过来。”
“都站着干什么,坐啊。”老爷子才是一家之主,说话极有分量。
对胡子也说:“那后生,你也坐过来。今天是除夕夜,天大的事情都放一放。六初,不要有多余的想法,什么叫家?‘家’这个字,上面一个盖头,就是说,能替你遮风挡雨的,才叫家。咱们是一家人,没有分两家的说法。”
“是。”
面对老爷子,我很是恭敬。
大浪淘沙。
当年叱咤风云的倒斗王,如今只剩老爷子一人。
“怎么不动筷子?”
老爷子先夹了一颗花生米,细细在嘴中咀嚼。
胡子小声问:“你家老爷子,不是阿尔茨海默病重症吗。”
我目不斜视:“你要以为堂堂倒斗之王,一代老江湖人精是老年痴呆,那你才是真的呆子。”
胡子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
桌子下面,我悄悄用脚踢不易。不易面不改色,继续夹菜吃,一点反应都没有。
电视放着春晚。
当然,春晚实在没什么看头,充其量是背景音乐。
和普通人家一样。
我们坐在桌子前,吃着佳肴看着春晚,外头是礼花漫天,过年鞭炮纸味儿熏得到处都是,不停有小孩子声音叽叽喳喳。
“老爷子,我。”
老爷子挥了挥手,摁下我的声音:“今夜除夕,只谈家事,不谈国事。”
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桌子饭菜,愣是吃不出丁点滋味。
胡子本来有点放不开。
扒拉几口菜,就没心没肺开始狼吞虎咽。
不易有一搭没一搭看我,吃饭动作很斯文。我如坐针毡,屁股不停在椅子上晃动,喝了几口酒,脑袋发胀,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咚咚。
外头传来砸门声。
老爷子往外看了一眼,上一秒还英雄迟暮,下一刻如虎如狼,凌锐凶狠,完全不似一个疾病缠身的老年人。
“我在跟家里人吃饭,有事过了十二点再说。这顿饭没吃完前,谁敢搅了我的家事,后果自负!”
这么一句话。
外头吵吵嚷嚷的动静瞬间没了。
空气凝固到极致。老爷子脸色不变,继续喝着小酒,视那帮人如无物。
不得不承认。
即使我有些算盘,和老爷子比起来差太远。
老爷子是民国血里火里拼出来的,他见过的世面太多,即使隐退,老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来踩一脚。
别看康老头嘴上说着不怕。
我家老爷子真的从疗养院出来,你看康老头,连面都不敢露。包括秦问仙。
倒斗王,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他们见证了一批大人物走向世界,尘封历史。他们背负太多秘密,上面希望他们死,但他们也不能死。
咚!咚!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十二点一过,电视里此起彼伏的拜年声,祝福新年好。
门外再次骚动起来。
老爷子叹了口气,置下银筷:“你们吃的怎么样?”
胡子满手流油,把一根鸡腿嗦螺干净,上面都快盘出包浆:“嗯嗯,饱了。”
“后生,这又不是送你上刑场,犯不着争当饱死鬼。”老爷子对胡子有点无语,对不易道,“去开门吧,免得让人说,咱家不讲礼数。”
院外的门开了。
一群荷枪实弹,制式统一。
车队走出一中年人。年纪颇大,保养极好,身上有着久居上位的气势,那种气势绝对装不出来。
根本不需要放狠话。
只需往那一站,鹤立鸡群,连正面说话都让人感到压力。
对方走进来,被其余人称呼为“李组长”。
看起来,他才是真钦差。
“老师。”
稍微鞠躬,对方如此称呼我家老爷子。
老爷子并无表示,背对坐在轮椅上,用指沾了一缕酒液:“六初,刚才我跟你说了‘家’字。现在家宴已毕,咱们再说一说这个‘国’字。”
李组长不等老爷子招呼,自己抬起头来看我。凛冽目光扫视,我便感觉自己毫无秘密。
“‘国’这个字,四四方方,‘王’也要在这个框框里头。说明什么?说明天大地大,便是王,也要讲体统,不能逾越这个既定写好的方框。框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乱了规矩,否则‘国’就不是‘国’了!”
“老师!”
老爷子的话若有所指,李组长的声音大了一分。
气氛微妙,剑拔弩张。
我和胡子紧张到极点,不易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有他没有受丝毫影响。
老爷子终于看向对方:“我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弟子,何必师徒相称?这大过年的,你带那么多人耀武扬威,又是放火又是抓人,难道是给我老头子拜寿?”
李组长的脸色冷了。
人走茶凉,他也并非多么敬重老爷子。
“是,老领导教训的对。国家国家,‘国’字在前,‘家’字在后,那就容我先写这个‘国’字,再来拜谢师恩,望老领导见谅。”
老爷子退休前,当过几天官。
首都的处长,和地方处长能是一回事?特殊部门,跟普通办事机构有天壤之别。
李组长指着我和胡子:“我很赞同老领导说的,‘国’这个字,谁也不能逾越了那个框框。可他们两个,已经踩出去了。这点不好,上面,不会喜欢,也不容许。”
“他们踩了这个框,你们就没有踩?”
老爷子目光凶狠,气势不弱于对方:“老子还没死呢。算计老子的后人,踩那国字的框框,破了规矩,你们就那么干净?国这个字,你们早就破了,如今,连家这个字,也要给我老头子掀开咯?”
“不敢,不敢。”嘴上这么说,对方丝毫不示弱。
老爷子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我做错了很多事。老了想着弥补,倾尽所有,与它做了交易,只求子孙有立锥之地。言犹在耳,屈指不过数十载,你们就沉不住气了?还是说,那免死金牌已经废了!”
李组长深吸口气。
诚惶诚恐:“老领导,看在以往情分,容我说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代,已经变了!”
“好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爷子气势暴涨,手臂青筋绽开,竟从轮椅站了起来,步步迎向对方,有着天塌地陷的动静!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日它这么对我,你就不想想,将来你老了,你也有子孙后代,你会怎么做?”
李组长低下头,眼神轻蔑。
老爷子厉笑,将老江湖的霸道展现得淋漓尽致:“别忘了,匹夫之怒,也可血溅三尺!”
“其实,其实也不至于。但,他们两个不能走,至少在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前。老领导,你已经老了,没有利用价值,上面或许不会管。但他们两个,哦,还有他。”
又指着不易,李组长步步紧逼:“既然参与进来,咱们就别怨天尤人。你有你的考虑,我也有我的难处,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互相担待吧。”
当年那位大人物,已躺在水晶棺中与世长辞。
然而历史车轮永不停止。
又有人苍老了,计划再次启动,当年参与进来的后人们,难免为其支配。
老爷子明白,这种事是不可能阻挡的。李组长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傀儡,而他,包括整个夏家,也不过一粒尘埃。
匹夫之怒,至多血溅三尺。
天子之怒,却可伏尸百万!
“六初,把你们准备的东西,交给他。”
老爷子做了让步。
我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原本的《甘石星经》,还有在古墓中记录的一些线索,包括无瞳王尸躯以及某些样本。
“这些东西,够你回去交差,至少能应付几月。”
“那他们三个呢?”
李组长并不想放跑我们。术业有专攻,某些东西,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无法直接收拾七十六号公馆和洪门,势必要“培养”我们,作为博弈棋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呵呵,这就不是我老头子能考虑的了。不过我没断气前,谁要真把‘国’字的框踩烂了,别怪我这快死的人,拉上几个垫背!滚!”
李组长深吸口气,带着人离开了。
我和胡子后背潮湿,均发了层冷汗。待到对方离开,才发觉自己之前小觑了,想法有些过于幼稚。
“报应啊!”
老爷子坐回轮椅,他如今是迟暮的老人,再难有年轻的意气风发:“掘人坟冢,扰其尸骸,果然贻害无穷,报应。”
“老爷子!”
我和不易同时走过去搀扶住,以免老爷子受伤。
“行了,我还没那么脆弱。你们两个,还有你这后生,既然被他们盯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别想跑,你们快不过子弹。”
胡子哭丧脸:“瞧您说的,连您都没打算跑,我能跑哪去?”
老爷子眼中精光,仍有鹰视狼顾之势:“放心,我死之前,会想办法给你们留些护身符。这件事,从民国开始,咱们家几代人,包括你太爷爷,其实都在圈子里替他们卖命。这是孽债,是咱们夏家人的劫。”
不易虽非我老爸亲生,但老爷子最喜欢他。
对不易说:“六初有你小半的本事,老头子我就能含笑九泉了。唉,这孩子,从小被他爸惯着,保护的太好了。跟这伙人斗,你以为拉虎皮扯大旗就能镇住场面?幼稚。你是逼他们提前对你动手啊!”
我倍觉尴尬,在老爷子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
不易摁住我肩膀:“有我在,没事的。”
“哥。”
我叫了一声。
不易的手掌微微有了晃动力度。
看起来,他把老爷子接出疗养院,二人去了一个地方,见了某些高层,做了交换。
李组长离开,自然是去收拾崔四奇和丘聚凤。
我都能至少想出九种,让这二人无声无息消失的办法,九种。随着他二人退场,我们将接替位置,完成父辈、祖辈未竟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