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房间
一般仿造青铜器,会往铜水加入银元,使得胎底厚重、颜色发白,有宝光闪烁,并分别铸造,不用垫片。组合时,往铜面加入海盐,使得表皮出现窟窿沙坑,伪装出年代侵蚀的痕迹。
再用湿麻袋装着青铜器,放在尿坑泡三个月。
讲究的,用普洱茶水浸泡,放在死人坟里熏半月,那味便几可乱真。
有些还会在青铜器表皮洒铜锈、土绣,加之酸咬土沁,与真品无二。
青铜器造假是最复杂的,有生坑、熟坑一说。
我让胡子去仿造御天宝函,必须找个信得过,而且手艺极高的人。换成不认识的,我们根本不敢把这种生坑拿出去。
我道:“最厉害的青铜器造假,便是燕京古铜局万龙合的歪嘴于。他曾在前清造办处干差,精通青铜修复,更能仿造。辛亥革命以后,此人曾被洪门抓走,不久病死,他徒弟当中,有个叫张泰恩的,也叫张济卿,绰号‘小古铜张’,现在故宫一些老专家,都是他的学生。”
“胡爷知道这个人。当年有人拿了一副唐伯虎的《纨扇仕女图》,无人敢说一个假字,皆道真品。唯独小古铜张看出端倪,那仕女图后面的书屋,画了一个四方口的窑变壶,至少是乾坤才有的摆件,由此断定是清末书画大师康小泉仿画的伪作!”
“嗯,这是他的住址,你带上钱和我的信,亲自走一趟,一定要小心,别被老猫盯上。”
小古铜张没有挺过特殊的十年。
他的儿子张山海,搬到了wF隐居,我让胡子去找的人,就是他!
安排了胡子,我想不能让黄师爷闲着。
便让黄师爷联系倒模厂,按照猿人头盖骨,做个假货出来。
安排好了,我才动身。
叫了青纹与我一路。
三代古都,千年古城,燕京的历史人文背景太复杂了。
民国以来,盗门无数高手、奇人、侠客,皆在此逐鹿,不说小古铜张,便是重出江湖的山泽将、皮戏陈,皆曾在此叱咤风云。
相比之下,我家老爷子非常佛系,窝在南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低调得可怕。
我和青纹打车,到了对方留的地址。
东楼顺,乌衣胡同2。
那是一座并不气派,反而破旧的四合院。
我和青纹不敢小觑首都的房子。别看四合院又破又旧甚至没有自来水,就这破砖烂瓦,那都是清朝官窑烧的铁灰砖,用的黄花梨家具!
我让青纹在外面等我,以防里面有埋伏。
自己开门进去,发现内堂蛛网密结,尘埃绕梁,已有多年不曾居住。
快天黑了,屋里昏暗,也没有电灯,我把打火机掏出来照明,从附近找了块烂木头点燃,勉强有些光线。
一进去,刺鼻的霉臭味扑面而来。
附近的木台上,有半包拆开,已经长了很厚绿霉的豆奶粉,还有一个硬塑料的水瓶、印了“争取四化”的搪瓷大水杯,都是极有年代感的东西。
我踩着厚厚的灰尘进去,堂后是一个天井,周围是紧闭的破烂木门,阴森森的,让人很不好受。
我屏住呼吸,下了几次古墓,我倒不怕这种荒宅。只是走在里面毛森森的,有种私闯民宅的道德压力。
猜测钥匙是秦问仙寄给我的。
莫非这就是秦问仙的祖宅?
看得出,这四合院面积不小,就是年久失修,可能主人根本不在意它。瓦房破败,时不时露出外头路灯的光,能听见汽车喇叭的声音。
我走进最大一间房。
门旁有个轮椅,抽屉有发霉的茶叶、旱烟烟草、布鞋等生活物品,看得出,这里应该住的是老人,我家老爷子也好一口旱烟。
突然,我毛骨悚然。
秦问仙说,他把秦玉峰给肢解了,这房间,该不会以前住的就是秦玉峰吧?
想到此处出现过凶杀案,我心里发毛,早知道把青纹叫进来,现在又不好意思退出去。
一般故事里,凶杀案现场,尸体都会藏在墙壁、地板里头,我一时心跳加速,根本不敢细看,暗骂秦问仙有病。
让我来他家,究竟是要干什么。
难道要我给他做卫生?
秦问仙对我说过他的往事。
如果这是秦问仙住过的地方,院子里头,应该有个地窖。秦玉峰在里面养了几头活尸,来训练秦问仙的胆子和武力。
我走出房门,到了小花园。
这时候,头顶冒出一轮发白毛的月亮,周围阴暗,能勉强看见外头路灯,都是不清楚的轮廓。
小小花园,与世隔绝,破败之中夹杂一抹灰暗,分外压抑。
嗒嗒,嗒嗒。
我踩到一片空的地方,在花园角落。
普通人根本不会走到这种杂草丛生的地方,我对地下空间极为敏感,凭借职业经验,一下锁定了位置。
从旁边捡了块碎瓦划拉,我很快找到地窖入口。
下面铺了一层层白色塑料水管,是用来通风的,我把上面的木盖打开,一股潮湿之气瞬息扑了出来。
我拨燃打火机,丢了一块燃烧木头下去。
火星在里面飞溅,露出白石砖垒出来的房间,见棱见角,约有普通卧室大。
“靠!”
我一见便骂了出来。
我打包票,这下面绝对是一间墓室!
秦玉峰那老头真是疯了,居然在坟头盖房子,还把古墓改造成了训练场。相比之下,我家老爷子正常多了,他绝对干不出来。
下面不深,我在地上留了记号便跳进去。
里头空气浑浊,以前养的活尸都清理干净了,有一个小的给孩子睡的铁床,地上是练武的沙袋、石锁。
看起来,当时秦问仙对我说他小时候的事,并非心血来潮。
那个时候,秦问仙便想好了有朝一日,引我找到此处,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墓室不大,一般的贵族墓葬,秦问仙小时候就住在里面,习惯死人味。铁床的上方,吊着一个骷髅架,是秦玉峰给秦问仙练胆用的。
想想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房间没有玩偶,没有玩具,只有粽子和棺材,每天睁开眼第一眼看到头顶悬挂一个骨头架。
那得是多么绝望的环境,才能养出如此病态的人格!
在秦问仙的房间,我没找到任何小孩子该有的生活用品。除了吃饭的铁碗、水杯,秦问仙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被秦玉峰养成一个怪物,每天除了训练便是下斗,相当凄惨。
秦问仙是一个没有生活欲望的人。
他的房间,哪怕在他成年后,都看不出任何有人情味的地方。
他没有爱好,没有兴趣,杀了秦玉峰后,他失去了复仇的目标,开始朝着北派魁首的权力奋斗,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几乎不存在弱点!
心如寒铁,手段毒辣,他没有正常人的疲惫、恐惧,越是受伤,血液的猩红越能激发他内心潜在的癫狂。
我坐在秦问仙以前睡的床上。
床板很硬,这里没有给秦问仙带来过一丝温暖,恐惧之后,或许只有麻木吧。
我在附近转了一圈,角落里有个凤凰牌的收音机,可以放胶带那种。
里面有一张老片子,居然是精选单口相声集。
我不禁一笑。
还以为秦问仙真的没有一点爱好,合着这家伙无聊会听相声,估计是唯一的兴趣了。片子只有一张,也不知道反复听会不会腻。
墓一样的房间,没有色彩的童年,外加一台二手收音机。
这几乎是秦问仙的全部“遗产”!
我感到不可理喻。
以秦问仙的性格,几个月前开始布局,对我讲了一通往事又叫我来他家,不会就是为了诉苦吧?
肯定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
我从墓室爬上去,回到秦问仙当年肢解秦玉峰的房间。
秦玉峰对人歹毒,对自己也很苛刻。
按理说,倒斗之王并不缺钱,哪怕建国以后遭到清洗,也是衣食无忧。然而秦玉峰的房间,只能用简单形容。
老旧的屋子,老旧的家具。
没有丝毫倒斗之王的气派、富贵,反而相当寒酸,几近吝啬。
秦玉峰收养秦问仙,但这个房子没有任何“家”该有的东西,连一张照片都不存在!
秦玉峰和秦问仙一样,骨子里没有爱好,更不会去追求阳光,他们为了活着而活着,每天躺在床上安稳睡觉,或许便是最大的犒劳了。
我爬到床底看了看。
打火机把床板烧黑了,我下意识伸手去擦那块地方。
猛的发现,秦玉峰的床板下,居然藏了一层暗格!
从里面抽出一叠很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面打着红头印章,写着“绝密”、“禁止翻阅”等印刷红字。
难道这就是秦问仙要我找的东西?
绝密文件里,是很多黑白老照片,背景是一条大河,很多人站在河边的石头上,出现一些花白的人像痕迹。
我看了看。
这河似乎是黄河。
那石头和人像,貌似是洛阳龙门一代的北魏石窟!
还有一张合照。
上面用铅笔写了人名,从左到右,分别是:
秦玉峰、山泽将、皮戏陈,以及民国四大古董商人——岳彬!
资料很多,房间没电灯,我草草看了几眼,后头有贺兰山地形图,便想夹包带出去。一想,东西恐怕很扎眼,便用手机把上头的内容照下来。
取了电话卡,我把手机塞在墙缝里,这是以防万一。
随后我夹着文件袋,出了老旧的四合院。
“青纹。”
“二少爷,怎么,还顺利吗?”
“很顺利,趁他们没发现,咱们连夜就走。”
我盘算今晚要出事。
秦问仙引我来,是想让南派介入此事,不易肯定也有后手,那山泽将和皮戏陈都九十多了,我也不是很怕这种老不死。
嗒嗒,嗒嗒。
寂静的胡同空无一人。
我与青纹一前一后走了几步,路灯下便有人影闪烁。
“来了。”我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