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吉时又坐上了易文翰的车,熟悉的副驾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要跑一趟长途,从尚城市抵达苑家村有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人都做好了要在苑家村度过周末两天的准备。
临近中午,他们抵达苑家村。村子比他们想象中要发达一些,到处可见自建的二三层小楼和种着花花草草的小院,不少人家都有私家车,开车前往镇上赶集车程也不过是一个小时。
吉时看得心旷神怡,以后养老,他也想找这么一个地方。
开车途经一处比较破旧的平房时易文翰指给吉时看,介绍:“这里就是苑通达从前的家。听说是连同耕地一起卖了,得了一笔钱,进城安家。”
车子继续开,十几分钟后便抵达了村委会。易文翰已经提前联系好了苑村长,先找他了解情况。
“90年代的时候,你们村里有没有来什么外地的女人?或者,有没有本地的女人突然失踪?”易文翰问苑村长。
苑村长马上摇头,他介绍自己的情况,他今年50岁,上世纪90年代,他不过二十出头,在城里打工,2000年才回村任职。所以90年代村里的事情他知之甚少,走之前和回来后,都没听什么人特别提起过。
翻阅资料,苑村长只给出了六个名字,都是90年到99年,外村嫁进来的女人,还有本地去世的女人。每个都是有名有姓有亲人,很好查证。
吉时在这个六人名单里看到了王翠艳,95年,王翠艳从邻省的王家屯嫁过来。
易文翰又让苑村长去找村委会的其他干部,尤其是90年代留在本地的人。苑村长很配合,找来了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干部,其中一个还是妇女主任。
易文翰问他们相同的问题,尤其让妇女主任好好回想。但这些人全都摇头,否认当年有其他女人来过村里。
这么多人,还都是村干部一起说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来这个无名女尸真的很隐秘。既然如此,易文翰便开始询问苑宏发和苑通达两家的关系。
“他们俩关系挺好的啊,”苑村长不假思索,“苑家村嘛,其实往上数几代,大家都是一家人,家家户户关系都不错。要是去查族谱,这俩人还是远亲呢。应该是,苑通达是苑宏发的长辈吧……”
易文翰正思索接下来如何提问,吉时看出了苑村长意有所指,问:“应该是长辈?您看过族谱?”
“没看过,我们这根本就没有族谱,我就是那么一说。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我觉得应该是。”
“有什么依据?”吉时问。
“打从我2000年回村任职以后,我印象中,这两家走动频繁,而且苑通达总是会帮衬苑宏发他们家。2008年,村子里改革,鼓励大家拆旧房,盖新房,配合修路,改造村子面貌。但是上面给的补贴有限,村里就批了十户人家拆旧造新给补贴。当时最后就剩一个名额了,在苑通达和苑宏发两家中二选一。”
“最后选了苑宏发?”吉时问。
“不是选的,是苑通达主动让位,把名额让给苑宏发的。后来苑宏发盖房子钱不够,还是苑通达掏钱帮忙的呢。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见到了吧,苑通达以前的房子,都将近30年了,又破又小。待会儿你们往里走,去看看苑宏发家的房子,二层小楼,气派。”
“所以你认为这是长辈照顾晚辈?”易文翰问苑村长,“没往别处想?”
苑村长理所应当,“也有可能是晚辈孝敬长辈?反正就是亲缘近,关系好呗。”
吉时跟易文翰对视一眼,看来苑宏发对苑通达的敲诈勒索由来已久啊。搞不好从苑宏发发现无名女尸,苑通达坚决阻止他报警开始,苑宏发就已经知道是苑通达杀人埋尸,开始把苑通达当成提款机了。
换句话说,苑通达对苑宏发这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的仇恨和杀意也是由来已久,跑到城里都躲不过苑宏发的阴魂不散。也许苑宏发在饭桌上公然在儿子面前提及无名女尸的事,还有后来跟儿子表明苑通达杀人埋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让苑通达下定决心,联合儿子彻底断绝后患。
“不过,”苑村长突然话锋一转,“你到底提醒了我,有一次,我还真的往别处想过。”
“怎么回事?”吉时迫切地问。
“我记得那年,苑宏发的新房盖好了,装修什么的也都完事儿了,就请亲戚街坊去家里做客吃饭。当然,也请了苑通达一家。可苑通达刚一进院,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苑宏发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易文翰惊奇。
“不知道啊,我当时也在,宴席就摆在院子里,我们都入席了,当时我眼见着苑通达带着儿子一起过来。可刚一踏进院门,苑通达就愣了一下,然后苑宏发去迎接,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两句,苑通达就抡起一拳头打在苑宏发脑袋上。苑宏发被打趴下了,气得大骂苑通达,跟他对打。”
“后来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不是说他们两家关系好吗?”易文翰问。
“后来我问过他们俩,为啥打架。苑通达跟我说,说看到苑宏发请了这么多人,桌子上的菜素多荤少,就觉得苑宏发怠慢他了,这是瞧不起他,毕竟这房子他帮了那么多忙;苑宏发说,是因为苑通达觉得他房子盖得太好了,他眼红,后悔帮忙了。”
吉时想,两人说法不一样,说明他们当时都在气头上,也没想过商量一下,给个统一的说法。
“后来呢?他们就决裂了?”吉时明知道他们之间没法决裂,他只是想知道面子上,他们俩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后来苑通达在我们的调解下跟苑宏发赔礼道歉,还赔了500块医药费。当时我就犯嘀咕,以苑通达的脾气可不像是轻易低头的啊。”
易文翰又让苑村长想想,这两家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纠葛。苑村长想了许久,还是摇头。
“苑村长,村子附近有坟地吗?就是土葬的那种。”易文翰问。既然苑宏发曾经说过无名女尸是在坟地周围被发现的,那么就得从坟地切入。
话题突然转折到坟地,让苑村长猝不及防,“啥?坟地?”
“对,您帮忙想想,上世纪90年代,村里如果有人过世,会被土葬在哪里?”
苑村长赶忙表态:“你要说那个年代,那的确是土葬,村里的人都土葬在村子附近。打从十几年前起,我们这实行殡葬改革,都是火葬了。当时殡葬改革的时候,为了扩大耕地,建房开厂,村里的坟地都被迁走了。当时迁坟也是费了好大的工夫啊。”
“迁坟?”易文翰的心猛地一沉,他担心有主的坟被迁走,无名女尸就那样被遗落,尸体上搞不好已经盖起了房子。这样一来,他们怎么找?
“对呀,都迁移到山上的荒地上了。我们村南边有个小山,从上世纪50年代,这附近的村子都就在山上挖坟葬人。那山上全是坟地,一块一块的,所以大家都叫它坟山。村里的坟都迁那去了。”
吉时吞了口口水,脑子里有了画面感,月黑风高夜,他跟易文翰在坟山上寻找一具无名女尸,周围风声似鬼哭狼嚎,偶有鬼火飘过。
易文翰向苑村长打听了去坟山的具体路径,然后便告辞。
两人找了一家在苑宏发家附近的小吃店吃午饭,顺便跟老板打听苑宏发和苑通达。
这位老板看起来也是五六十岁,跟苑通达苑宏发都是同龄人。易文翰和吉时对他报以希望。
好巧不巧,小吃店的老板也参加了苑宏发的搬家宴,当初那两人打起来的时候他还去拉架了呢。
“既然是拉架,当时肯定是跟他们俩近距离接触,你听到他们打架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吗?”吉时问。
吉时觉得,既然是在搬家宴上突然大打出手,那么一定是有什么特定因素刺激到了苑通达,苑通达一定是非常气愤的,失去理智,这种时候很可能一边打一边骂,骂的内容中说不定就说漏了嘴。
如果这位老板听到了苑通达边打边骂的时候说到了敲诈勒索,那么他也能算个证明杀人动机的证人。如果老板还听到了有关坟地和无名女尸的话,那就更好了。
老板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苑通达骂苑宏发是文盲,苑宏发说文盲也比罪犯强,嚷嚷着要去报警,让警察抓苑通达。我当时就说,报警也好,让民警过来调节,到时候把你们俩都抓走。我这么一说,他俩就不打了。”
吉时哭笑不得,这位老板当时以劝架的动机,好心好意说出这样的威胁,没想到却正好敲打了这两个气头上的人,迎头一盆凉水,浇熄了二人的怒火。苑通达不想闹到派出所,苑宏发也不愿就此断了财路。
只是老板的这个答案出乎易文翰和吉时的预料,苑通达进门后突然变脸跟苑宏发打架到底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为什么会在打架的时候提及苑宏发是文盲的事儿?
老板还在自顾自回忆,“苑宏发这个人啊,本身就是文盲嘛。三十年多年前吧,村里开办扫盲学习班,主张村民学习认字,村里不识字的都去了,就他不去,说谁让他认字他就跟谁急。当年苑通达去了,虽说没有文凭,但是认的字足够日常生活了。我估计啊,就是因为这个,苑通达有优越感,骂苑宏发是文盲。”
正巧小吃店老板的女儿在柜台那边算账,一听父亲提到了苑宏发是文盲的事儿,便插嘴说:“我觉得吧,苑宏发还是想要认字的,他就是爱面子。”
“此话怎讲?”吉时把目光投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女儿。
“大概是我9岁那年吧,”老板女儿一边回忆一边说,“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路上碰见苑宏发,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招手叫我过去,说是让我教他几个字。”
老板先瞠目结舌,“还有这事儿?苑宏发会主动认字?”
“对呀,我当时就过去了。我当时是小孩,有大人找我学认字,多威风啊,我就去教他。”
“什么字?”吉时的直觉告诉他,苑宏发想要认的字一定跟无名女尸有关。
老板女儿摇头,“那么久的事情了,我哪记得。反正大概有十几个字吧。他不光问我念什么,还让我解释是什么意思。我就记得那些字我都认识,我都给他讲了,也不知道他记没记住。”
“你没问,他也没说为什么要认这些字?”吉时问。
老板女儿摇头,“没有,我当时太小,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了。我记得我给他解释字的含义的时候,他还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可能是帮助记忆的吧。临走时,他还嘱咐我,他找我学字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具体是哪年你还记得吗?”易文翰在心里盘算过,苑宏发提过,发现无名女尸是在苑通达的大儿子出生之前,也就是1995年之前。如果苑宏发学字的时间也正好是这个时段,就说明学字跟女尸很可能有关联。
老板女儿想了想,“当时我应该是小学三年级,95年或者96年吧。”
易文翰看了吉时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能让苑宏发主动认字,这事儿一定跟他的财路有关,而他的财路就是那具无名女尸。
“苑宏发让你保守秘密,你就真的谁也没说?这么威风的事情,你怎么不宣扬一下呢?”吉时遗憾,如果当时这事儿就传扬开了,是不是会有人注意到苑宏发的异样,从而发现女尸呢?
老板苦笑,替他女儿回答:“苑宏发在认字这事儿上死要面子,谁劝他他跟谁急,这事儿我女儿哪敢宣扬啊?”
易文翰和吉时又让老板女儿仔细回想一下,哪怕能想起苑宏发当初问她的一个字也行。但一直到两人饭都吃完了,对方也是半个字都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