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天圣帝自己在养心殿中,谁也不见。皇后来问小太监天圣帝的状况如何,小太监说消瘦了许多,每日也只能进半碗粥。第四日正午,皇城的四个城门皆有一名传旨官飞马而出。天圣帝明旨昭告天下!
圣旨:长平王世子叶云平,谋害龙胎,致使皇后多年无子,罪无可恕,赐毒酒,族谱除名。念及长平王及王妃年老,且守边有功,次子叶云海年幼无知,着贬为庶人,入红岩寺出家,为皇后祈福,府中下人一律流放北宁古塔,无召不得回京。
长平王府内,当宣旨官读完圣旨,跪地接旨的老王爷一头倒在了地上。这次看来是真的病倒了。“臣叶云平,领旨,谢恩!”叶云平手托圣旨,双颊已被泪水浸湿。下人把老王爷抬回屋中,宣旨官接着说:“陛下还有密旨留给长平世子,其他人等退下。”下人都散了以后,宣旨官走近叶云平后,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密旨:此事,朕务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死,王府其余人等皆可活。三思!”叶云平听完后仰天长笑道:“谢陛下!”
确实,对他来说,这也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叶云平死,父母双亲能活,弟弟能活,所有府中的家丁皆能活。他叶云平如果逃走,又能逃向哪里?去边军举旗造反?内战害死多少无辜生命不说,万一北蒙趁机南下,他叶云平如何向老王爷交代,如何向长平军以前战死的英魂交代?
当夜,老王爷还是昏迷未醒,医官诊过脉后给开了些安神的方子,说是并无大碍,但是何时能醒,尚未可知。房间内,老王爷静静的在床上躺着,长平王妃怜爱的摸着自己男人的面庞,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叶云平推门而入,望着自己的娘亲,微笑说道:“母亲,您歇着吧,我和父王说几句话。父王的身体,以后还需您多费心照料,您不能夸了。孩儿不孝,以后怕是不能常伴左右了。”
听完这番言语,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的从王妃的面颊滑落。她赶紧用双手胡乱抹了一把,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强颜欢笑的说道:“总有办法的。”
此刻屋内只剩下了父子二人。虽然老王爷还在昏迷,但是叶云平还是说道:“父王,孩儿此来是与您辞行的。陛下允诺只要我死,家人皆可活命。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了。”说到此处,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他不得不高高的仰起头,尽力不让泪水划出眼眶。
叶云平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只是以后不能常伴左右,还请父王赎罪。我死之后,愿化作雄鹰,飞翔在北境的天空,时刻为父王监视北蒙的动向。我死之后,愿化作白云,只要您抬头仰望,就能看见我的身影,我死之后,愿化作溪流,您每次踏过之时,都能抚摸到我的面庞。”
说到此处,叶云平起身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孩儿拜别父王,愿来世我们还做父子!”说完,他掏出御赐的毒酒,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次日,下人进屋时发现了叶云平的尸首,王府顿时乱作一团。王妃听到噩耗之时表现的十分镇定,似乎早有预料。王妃是个坚强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垮了,为了还活着的人。
中书令府邸,长平世子的死讯,张首辅已经知晓。这是意料中之事,首辅大人也没表现出胜利的喜悦。一切都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在发展,唯有一事令他心魂不定,那就是天圣帝念及兄弟情义,只是将老王爷贬为庶人,出家为僧,留住了一条性命。
张首辅正在低头思虑此事,只听吱的一声窗户开了,一道身影一闪,已经站在了张首辅的对面。来者正是京城花魁柳如烟。
柳如烟还是一袭黑衣,带着面罩。她摘下面罩,对着张首辅施了个万福,妩媚的说道:“小女子见过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近来两次三番的召见小女子,莫不是想~”
张首辅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双亲的下落我已打听到了。”
柳如烟一听,马上收起了妩媚的神色,问道:“当真?现在何处?”
张首辅缓缓说道:“事情从二十年前说起。当时你还是不到周岁的襁褓婴儿,你的父母带着你回家省亲。车行至途中,山上落下一个巨石,你父亲为了躲避巨石,不慎将马车驶下悬崖。你的母亲手疾眼快,坠崖之前将你用力扔出了车外,稳稳落在地上。后来你就被路过之人收养,又被贩卖至西域。你的父母双双坠崖,父亲惨死,母亲却幸运的被崖下一个高大的巨树所救,捡回了一条性命。此后,你的母亲就总在那条路上寻找你的下落。此刻,你的母亲已经被我的人接到京中,就在客栈中歇息。”
柳如烟此时已经激动的双手直颤,刚想开口问是哪家客栈,突然间就明白了张首辅的用意,强作镇静地问道:“首辅大人莫不是还有什么事让小女子去办?”
首辅笑道:“柳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只要办成此事,就让你们母女团聚。”
柳如烟说道:“首辅大人请讲。”
张首辅把长平王府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和柳如烟讲述了一遍后,接着说道;“如今长平世子已死,陛下似乎打算留下长平王老两口性命。俗话说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所以我打算请姑娘今夜再走一趟长平王府。所用之物,我已为姑娘准备妥当,所缺之物嘛,就是姑娘的好身手。”
一番密谋之后,柳如烟完全没有了刚才得知身世的激动,表情极为严肃的问道:“那王妃该如何处置?”
张首辅笑道:“陛下宽宥,我们也不能把事情做绝。更何况,还有一个长平二公子不知去向。留下王妃,他日那长平二公子必定会回来寻母。所以这王妃嘛,当做钓饵,刚刚合用。”
柳如烟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佩服张首辅的老辣和心思缜密。“何时?”柳如烟问道。
张首辅答道:“就在今晚。”
柳如烟发现自己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老者,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她缓步走回窗口,背对着张首辅说道:“希望首辅大人说话算话。”
当夜,天刚抹黑,柳如烟就潜入了长平王府。老王爷已经苏醒,但是知道叶云平已服毒自尽后,心情也是极为悲痛,引起病情加重,只能卧床休息。因此,虽说圣旨已下,但是老王爷还去不了红岩寺,王府内暂时一切照旧。
柳如烟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王府厨房,在丫鬟还没有给老王爷煎药之前就在此等候。柳如烟正在脑中想象和母亲见面的场景,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她以极快的身法迅速的上了房梁,只见她双脚紧紧的钩住房梁,整个身体如蝙蝠般倒挂在梁上。丫鬟熟练的煎着汤药,柳如烟就这样一直倒挂着。
半个时辰后,丫鬟将熬好的汤药乘到了碗里。刚要端走,柳如烟迅速的弹出了一颗石子,石子重重的撞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丫鬟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一扭头问道:“谁在那里?”趁此机会,柳如烟飞快的将张首辅给的毒药滴入了那碗汤药之中。一切都是那么不着痕迹。
三日后,操劳一生的长平王病逝。噩耗传入宫中,天圣帝急火攻心,差点儿晕倒。他不敢相信老王爷就这样走了。事实上,这些天发生的这一切,天圣帝都不敢相信。
天圣帝在朝堂上怒道:“皇兄身体一向康健。即便是丧子心痛,也绝不至于就此去了!给我查!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害我皇兄!”
张首辅在内的一干朝臣连忙跪倒在地,连声称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此后的几日,大理寺会同太医署把长平王府搜了个底朝天,依然是一无所获。御医们将老王爷这几天的饮食汤药也仔细检查了一番,包括熬过的药渣也没放过。一一勘验过后,没有发现有毒之物,所用药方也只是温补之方,没有丝毫问题。
大理寺卿肖有志和太医令江南乔进宫复命。两人禀明情况后,安静的在地上跪着,等待着天圣帝的雷霆之怒。“难道真的是我害死了皇兄吗?”天圣帝面无表情的自言自语道。
两人像是呆在了火山口,身后就是蓄势待发的滚滚岩浆,汗水已经湿透全身。出乎意料的是,天圣帝并没有难为二人。天圣帝只是毫无气力般的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得到允准后,两人快步出宫,犹如重新活了一次。
定北城都护府内,宣旨官正在宣读圣旨:裁撤长平军番号,着升步军统领洪坤为燕州都护,代管一切北境军务。其实早在几天前,北境的将士们就已经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偌大一个长平军,几十万将士,如果说在京城连个通风报信的探子都没有,肯定也没人相信。世人皆知北境将士都是长平老王爷的兵。宣旨官读完圣旨后并不敢多待,只在城中吃了个午饭,便连夜就往回赶。不为别的,就怕这些粗人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当夜,几位将军喝过的空酒坛已经摆满了桌子。王大治愤愤的说道:“妈的!说我们大将军父子俩造反?这狗日的皇帝是猪脑子!真要造反,带着我们边军杀回京城,谁人拦得住!娘的,守个鸟的边境!到底在给谁守边境!”
洪坤一听怒道:“休得胡言乱语!”
话虽如此,但是王大治的一番言语似乎说到了众人的心里。凤羽轻骑主将卫青端起酒杯,小啄了一口道:“就当是为了燕州百姓吧。”
王大治骂骂咧咧的接着说道:“老洪,怕个鸟!老子就说了能怎地!在这定北城,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你是不怕,但是你还嫌大将军的罪名不够吗!”廖友功怒斥道。
一提到大将军的声誉,王大治不再说话了,但也气的鼓鼓的,将眼前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洪坤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大将军的二公子,然后再做打算吧。”
次日,大雨倾盆,似乎是老天爷哭的停不下来了。定北城北城门外,八万铁骑和城中步军齐齐的在暴雨中列队等候。
“今日,我们送大将军和世子!不管京中之事如何,老王爷永远是长平军主帅,世子亦是副帅!”步军统领洪坤喊道。
“举杯!敬天!”
“敬地!”
“敬大将军父子!”
三杯过后,鼓声骤起,所有将士唱起长平军歌,为大将军父子送行:
长平尽是好儿郎,铁甲长矛守边疆。
沙场斩敌万千骑,帐内赏赐百千强。
血染黄沙三千里,驱尽敌寇归故乡。
百战身死浑不怕,亲人莫要哭断肠。
马革裹尸又何妨,不枉人间走一场。
来生还做长平汉,来世还娶美娇娘。
定北城下决胜负,后世百年享安康。
女儿都有花衣裳,男儿尽是读书郎。
马放南山享太平,刀枪入库谷满仓。
长平军中皆好汉,再有战时还提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