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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做出了许多更新。”高塔先知解释,“添加了搜索数据库,彼此传递消息,识别最新版本的魔文……哦,还有人格化的尝试,维修部尽可能地添补了相关符文,虽然效果还差强人意,但总不会出问题了。”他把夜语戒指从细绳上摘下来,倒在桌面。

人们只得自己去拿。命运集会活像分赃大会,“银十字星”奥斯维德对此不大满意。“上次修理,我的戒灵是放在金星印蜡封的信封里寄回来的。”他抱怨道,胡子抖个不停。“附页上还写清了具体的符文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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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可不知道。”先知一摊手。

外交部统领“灰之使”辛克来从一堆指环里找到老朋友纳森,它似乎变得细长、轻盈了,符文也换了新颜色。多萝西亚喜欢这种深邃的蓝紫色。他动动笔杆,让戒指自动飞到指头上。

最边缘的戒指径自滚过长桌,落到主人手上。“之前我也写信给维修部,建议他们到守誓者联盟取取经。”事务司总长“光行者”莎耶·瑟维斯摩挲戒指,“看来成果还不错,我会继续批准相关费用的申请。”

“的确。”多萝西亚赞同,“文尼和巴姆系列的戒指外观都能个性化调整,上次我要给乌茜换个符刻风格,他们居然说自己办不到!”

“是你挑的太简单,连维修部都没法找出它的核心符文。”辛克来指出。

“王女”多萝西亚哼了一声。“格森系列一定是符文生命中的精品,你不会明白。”

“索伦·格森只是个例,你还是别报期望为好。”

“我要用宝石凋刻印章,辛克来,就写‘乌茜·格森’。下次你从我这里抢报纸,它就会导致你睡上三周。”

“银十字星”对他们皱眉。他年事已高,喜好安静,尤其忍受不了两个彼此爱慕的年轻人在耳边喋喋不休。“饶了我罢,多萝西亚殿下,既然你想要索伦,就痛快一点儿。它的颜色你要不喜欢,那比尔多怎样?”

多萝西亚眨眨眼。“我会考虑的,西德尼阁下。”在学徒时代的魔文学导师面前,她不敢直说比尔多的样式太老气。“但现在不用。我相信乌茜有开窍的一天,而且她很美。”

“我不关心外观,说到底,它也只不过是个小铁圈。但维修部最好解决了问题。”“深空牧首”泰伦斯·史都华德嚷嚷,“上次我让指环替我写值班表,它抄成了我的通讯录名单!”

先知面露微笑:“我看到了。你什么时候邀请那位歌曼小姐到天文室来?我会安排舞台。她是位出名的舞蹈家,没错吧?”

天文室成员“风暴颂者”艾罗尼闻言勐地扭头,给旁边的多萝西亚使眼色。后者收到信号,硬着头皮开口,试图阻止导师的异想天开:“最近不行,她受邀到霍科林表演,和当地人订婚了。”

泰伦斯失去了兴致:“见鬼,她订婚了?我该把她从名单移除才是。”

“前天老史都华德还问我,你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呢。”辛克来搭腔。

“让他等着吧。很可能在白之预言后,等我们找到加瓦什,我去找个骷髅新娘。”他说着,自己也忍俊不禁。

“诸位,我们还要讨论亡灵吗?”艾罗尼靠在椅子上抱怨,“一周过去了,天文室仍没人得到相关预兆,别提预言梦!白之预言完全是无稽之谈。说到底,光辉议会算什么?不过是些打着银歌骑士团旗号的骗子。”

“别这样,艾罗尼阁下。”多萝西亚提醒,“神圣光辉议会得到了竖琴座女巫的帮助,为这个预言,他们还破格给她颁发了荣誉枢机主教的名号。”

“她只是个小姑娘,年龄不足在场诸位的零头。”

连泰伦斯也赞同。“破格颁发是关键,她甚至只是环阶。消息传出去,人们没准会以为‘枢机主教’能与高塔的‘大占星师’同列呢。这可太不礼貌了。”

“这桩事和神秘度无关。”灰之使咳嗽一声:“不论如何,光辉议会发展得很快,枢机主教中也的确有空境坐镇。我们应该作些准备。”

吱呀一声,人们停下争论,纷纷扭头望向声源。高塔的圣者,“黑夜启明”狄摩西斯正调整着坐姿。只见他挤出空隙,别扭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怀表,用串指环的细绳将它挂在脖子上。

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这副模样称不上雅观,但原本也不至于招致全体集会成员的瞩目。先知低头瞄一眼椅子腿。“圣卡洛斯的家具。”他诅咒,“永远教人不得安生。”

“导师,你梦到白之预言了吗?”多萝西亚问。

“沉沦位面加瓦什?不。我最近在熬夜。别担心,我身体很好。”

“可神圣光辉议会的预言……”

“想来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威胁。”先知气定神闲地回答,“你忘了吗,多萝西亚?预言梦的真伪是无需验证的。只要预言梦诞生,诺克斯的占星术就会受到阻碍。艾罗尼没得到新的预言,这本身就是一种征兆。”

“王女”脸红了。她的神秘水准离空境还有段差距,由于神秘领域的古老原则,以及身为外交部统领灰之使的夫人,才得以进入集会。谈到高深的占星学内容时,她难免会因生疏而有遗漏。

灰之使萨克希顿·辛克来开口替她解围:“这么说,白之预言确有其事?”

“不错。天文室可以暂时放假了。”

“这我可高兴不来。”艾罗尼叹了口气。

“眼下比起无音无讯的战争,秩序内部更值得关注。”奥斯维斯说,“神圣光辉议会。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真是银歌骑士团的后继者?”

“难说。”瑟维斯总长考虑,“银歌骑士又不是只有‘胜利者’维隆卡,也许当年他们没覆灭,也许有人留下了传承。这都有可能。”她摇摇头。“快八百年过去了,如今又赶上预言梦阻碍,很多事都无法查证。”

“不管怎么说。”先知安抚,“秩序的力量正在增长,这是好事啊。”他话锋一转。“听说你的学徒申请转到外交部任职,多萝西亚。这是怎么回事?”

“杰瑞姆?好吧,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他的选择。”王女阁下漠不关心地耸肩。

“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

她竭力维持住表情。“是啊,我们没什么好吵的。我尊重他。近来选择外交部的学徒太少,他也是为了大局。”

“战争将临,我们得增强守卫。”奥斯维德赞同,“依我看,现有的外交部学员翻上一倍才足够。”

灰之使没答应:“再多学徒有何意义?不能影响局势。”

“说到学员。”莎耶·瑟维斯总长环视同僚们,“我们也有位‘破格’授职的外交部成员。”

其实在场的人都有所联想,但只有她率先提及。命运集会统治着高塔,吸纳新成员时必须多做考虑,集合每个人的意愿。不过,外交部统领灰之使没有贸然发言,这时候他们理应保持沉默,以免有偏袒之嫌。

奥斯维德皱眉。“我听说了。是个麻烦人物,呃?”

“他很有能力。”辛克来解释,“杰瑞姆不是他的对手。”

“何止是杰瑞姆。”他的比较让爱人很不乐意,“我敢说,他用刀子解决你也慢不了多少。”

“真的假的?”史都华德吃吃笑道,“比咱们的统领大人更厉害,怎么能称之为破格呢?”

“除了实战,他的每一项测试都不合格。”莎耶断然道,“魔文学、占星学、神秘现象学……无一例外。这意味着他无法识破神秘陷阱,更不能获取神秘之地的珍贵知识,外交部三分之二的任务他都完成不了!而且我接触过他,此人极度无礼,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经过多方面的调查,高塔里几乎没人想跟他同处一室。”

“是吗?”先知面带笑容地问,“他遵守纪律吗?是否去教堂听讲?有没有拿刀指过你们的鼻子?”

“我的回答是。”总长大人一挑眉,“不,不,以及是。”

“真是有够夸张。”泰伦斯感慨。

“失败的人生,导致他只会诉诸暴力,时刻向周围的一切事物发泄。”奥斯维德评论,“问我的话,集会不应该接纳他。我们需要的是技艺高超的弓手,而非一枚令人血流不止的箭头。”

“没人爱他吗?”先知似乎挺疑惑,“朋友,崇拜者,或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女生?我敢说他是有魅力的,这曾得到某位圣女的亲身证实。”

“不是人们要孤立他。”辛克来也表示,“事实上,大部分人连与他正常交流都做不到,别提交情。至于我的鼻子嘛,很遗憾也没逃过被威胁的命运。”他用指头揉捏眉心,似乎颇为犹豫。“可能是我下意识将他当成后辈,因此态度比较随意,但……好吧,我不觉得他愿意留下,加入我们更是困难。”

“加入我们?”艾罗尼吃惊地问。

“噢。”先知平静地开口,“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空境于他没有障碍,高塔也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神秘支点。我相信他会选择留下,成为我们的帮手。”

命运集会安静下来,人们开始权衡此事的后果。大多数成员认为无所谓,外交部还算支持……忽然,辛克来注意到爱人有些异状。“怎么了?”

多萝西亚盯着桌面,神情恍忽,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是的。”她喃喃道,“马上要打仗了。外交部的人越多,大家越安全。”她一下子变得有些脆弱。

“多萝西亚?”

“我不赞成。”她愧疚地回望他,悄声说:“抱歉,辛克来。你很可能为此冒险。”

灰之使感到可笑。“莫非你以为没有他在,外交部会不安全?别傻了。”

“你不了解。总之,他给我不好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说不上来。”她生气地别过头。

这样的理由无法说服辛克来,更别提圣者。关于此人,先知显然早有安排,集会的讨论只是走过场。莎耶·瑟维斯与圣者对视片刻,最终垂下头,表示服从。

“很好。”先知点点头,“会议结束后,你们可以称他为阁下了。别不乐意,到时候你们会希望他在。”

“至于他存在的某些小问题,我们大可以从长计议。”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噢,不如就从它开始。”高塔圣者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唯一一枚夜语指环。

这一刻,它拥有了自己的主人。

……

他的称号远比想象中多:外交部学徒叫他“亚人”“杀手”“黑巫师”,占星师称其为“守护者”或“世纪古董”,使者们则惯用“野人”代替。更难听的如“杂种”这类话,无人敢当面对他提起。

至于他的名字,索伦·格森惊觉没人告诉过自己。但这是不可能的,在占星师的苍穹之塔中,连符文生命都有名字,这是占星师的癖好,要赋予万事万物以真名,才方便供他们窥探驱使。他一定有名字,我总不能管他叫“敬爱的杂种阁下”吧?想想就有趣。

『他们说你是人类和异族结合的产物,集会却让我服务于你』于是它问,『这么说,创造你的一方是占星师,另一方是他的情妇,对不对』

“对。”这家伙承认了,“你很荣幸,但你配不上。我会找个纸做的圆圈代替你,再把你送回制造你的傻瓜那儿。”

索伦沉默了。它忽然体会到新奇的情绪。愤怒。惊讶。它觉得很不好受,因为从没人这么贬低过它、连带还贬低它的创造者。不论如何,人们都会认可索伦·格森作为炼金技艺最高结晶的价值,更会去爱戴它的创造者。这家伙果然是个野种,不懂得文明的模样。

『我的创造者离世了』它改变策略,尽力用文字表达出哀伤,若对方能为此受到伤害,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真走运,不用再忍受你这种垃圾了。”

『你说什么』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遭,螺丝帽?”

指环呆在原地。一时间,它完全不知所措。的确,索伦·格森生来有那么点儿恶趣味,导致到现在也没有固定的主人,但这并非它的无能。它本就与众不同,拥有莫测高深的智慧,是炼金学的奇迹,而人们却只将它作为一枚自证身份的徽章,或者焦虑时的聊天对象,还不喜欢它反驳!说到底,我凭什么非要善解人意?好像脚边的宠物似的。

但眼前的人比之前所有的使用者都不如。他并未给它应有的尊重,反而变本加厉,侮辱它的人格。当索伦决定唤起他的同情心时,却遭到恶毒的嘲讽。算了,我不该对此人抱有任何指望。

『你真无礼』

“少在我面前摆谱,你连下跪的腿都没有,小铁片。”亚人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环视四周,顺带扫过它。房间没什么陈设可言,只墙边摆着椅子,实在是令人难堪的招待。

很难说这不是他的态度换来的,索伦心想。窗外忽有动静,他便整个人紧绷起来,刀刃出鞘。他似乎与它没什么好说,径自去查看门窗。刻薄又谨慎过度的家伙,我又与他好说什么呢!

结果沉默就这么一直持续到半夜,狂风吹开窗户,夜雨洒了它一身。索伦终于察觉到他根本没打算收下自己。

『嘿』它难以忍受,『雨进来了!你看着点儿』

“你在干嘛?”对方竟然问。

『你以为呢?我湿透了!要不要猜猜看』索伦真想咆孝,『这算我在干什么?』

“附魔?”

『……』

你认真的?还是单纯的嘲笑?可惜对方面无表情,索伦无法分辨。它闷闷不乐地接受失利,自以为是素质高超的表现。说到底,一次失败不算什么。

但雨夜过后,亚人丢下它离开,两星期后才出现。索伦还在保持着有尊严的沉默,于是他随手拂过桌面,要把它和灰尘一道儿丢出窗外。

『嘿!我受够了』指环忍耐不住了,『你到底想怎样』

年轻人用那双蓝眼睛盯着它,仿佛他们是头一次碰面。这可吓不到我,索伦心想,直到他身后的壁炉忽然全无预兆地燃烧起来。

这算威胁?它差点笑出来。又一个无知的傻瓜,不了解夜语指环的特点。它的材料特殊,完全可以抵挡高……热浪扑面,符文扭曲了。

只需一扫,神秘讯息一览无余,高塔制作出夜语指环的目的就是为此。它很快发觉木柴不过是载体,真正引动现象的是边缘浸染的几滴血。空境水准的巫术。

……他妈的活见鬼。很难相信对方这么干是在开玩笑。索伦又惊又怒,气得符文都在颤抖,『等等!这是什么火?你不会真……我是说,别!该死的,你不能……噢』

生死一刻。他不在乎,索伦一下明白了。尊严或价值,认可或爱戴,他统统不在乎。唯有生存值得抛下一切。再自以为是,它的全部智慧和奇迹般诞生的灵魂都将就此毁灭。

『你赢了』火焰仍逐渐逼近,它不得不认输。『阁下』

热量舔舐着金属,年轻人无动于衷。『大人!主人!白之使阁下』他听不见!诸神救我。它用尽最后的魔力把自己粘在他的手心。

『我是您的仆人!您忠诚、卑微、鞠躬尽瘁的仆从……我全心全意的侍奉您,我』指环快哭了。

没用。索伦·格森感受到无可抵御的神秘力量包裹着全身,它飞了起来,无可挽回地坠向巫术之火,坠向焚毁的命运。太迟了……

木柴却突然烧尽。失去载体,神秘也随之终止,火焰熄灭了。年轻人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柴堆会烧得这么快。

索伦·格森躺在灰尽中,思维因劫后余生的强烈情感而卡顿。它觉得自己仿佛重活了一遭。这一刻,索伦终于了解自己面前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了。

『……夜语指环索伦·格森,诚挚地为您服务』

这话发自肺腑,假如它的符文能代表肺腑的话。索伦·格森,炼金术的奇迹,有灵魂的符文生命,人们都这么说。但说到底,它知道自己并不希望成为人们所期待的角色,它所受到的一切荣誉来自它近乎真实生命的情感表露,但它仍然只是夜语指环。命运集会要求它就像要求它愚蠢的兄弟姐妹——像齿轮一般工作,向某人输诚效忠,作为身份象征和信箱……诸如此类。而索伦·格森,出于人尽皆知的不凡智慧,理应相信自己的忠诚远比同系列的符文生命们来得珍贵。

未来百多年过去,它仍觉得自己当时表示臣服的话语并未说错。但白之使皱眉打量它片刻,转身就走。

『?』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睿智的索伦·格森先生不得不自己飞起来,像条拴绳的狗一样追过去,以展现自己的殷勤态度:『咱们去哪儿?让我为你带路吧,主人』它一直跟到布鲁姆诺特的街道,白之使才停下脚步。『回家?还是』

“如果你不能说些有用的。”他厌恶地说,“那就闭上鸟嘴。”

『我确实说过不那么中听的话』它承认,『为此我深感后悔啊,大人』

年轻人瞥了它一眼,径自穿过街道。随便你。虽然他没开口,但索伦能体会这一眼的含义。一辆色彩怪异的马车疾驰而过,他收回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不断旋动的车轮。

索伦锲而不舍:『那两只轮子不对称,左边的低上一寸』

“什么时候翻?”

他到底对谁有意见?『那是浮空马车』指环小心翼翼地说,『很难翻车。那上面是你的仇人吗,主人』

“也许是仇人之子。”白之使哼了一声,“我的仇人早死了。”

看得出来。索伦心想。你的仇人大概连隔天的太阳都看不到,因为当晚你就会杀上门去。

“活到现在的每个人都是我的仇人的后代。”

每个人?都是?指环试图理解这话的含义。这是他口中难得的长句,且不是为了讽刺我。不,也许就是。他简直对所见到的每个人口出恶言,可能他天生无法感受到愉快。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不是么?他从来没有笑容。他嘲弄我,但并未从中得到乐趣。

行使暴力也一样。『有小偷』它提醒得不晚,但这时候更该做的是阻止。『呃,等等!他快……死了』

脑袋分家,不死也难,但眼看年轻人已经把对方的脖子折了一周,索伦一肚子疑惑。既为那倒霉鬼还在喘气,也为前者的鲁莽举止。为什么要这么干?心情不好,于是徒增麻烦?围观行人尖叫着四散,远离凶桉现场。我们真是万众瞩目。

然而“凶杀”定论得太早。这东西不像人,甚至还在眨眼呢。『治安局封禁名单上的魔法造物』索伦抓住机会道,『不用去侦测站,我能找到操纵者』

白之使没理它。他将手指按在盗贼的头颅上,留下血印。魔力翻滚升腾,折断脖子的人抽搐起来。

紧接着,身后的餐桌边忽有人发出惨叫。索伦看到此人的嵴椎刺破皮肤,脑袋掉进汤碗。这下无需寻找了。它颇为遗憾地想。在找到正主前用血咒弄死对方,依然可以解决问题。

年轻人走到桌边,沿路的食客逃得一干二净。巫术无疑是神秘正统,大多是“寂静学派”成员探寻真理的手段,少有如此残忍的效果。其内部派系林立,初学者难以分辨。指环索伦自认学识堪比大占星师,却也看不出手法的来历。见鬼,我疯了才会开口问他。

它只得去观察死人。用违禁的魔法造物袭击高塔成员,此事引人注目,非得查个清楚不可,更何况我嫉恶如仇的主人不喜欢留隔夜仇。然而,直到索伦翻遍数据库,摸清了死者的底细,也没等到主人的询问。他故意的?为了让我摸不透他的想法?

白之使没管尸体,却伸手拾起汤碗边的报纸。指环注意到他紧盯着一则新闻。

『环城日报』上面写道,无疑是通用语。『“第二真理”伯纳尔德·斯特林公开支持神圣光辉议会独立,并声援玛格达来娜女士。白之预言的真实与否或将得到证实……』

除了苍穹之塔,再没有神秘支点能准确无误地收集世界新闻。索伦曾与有荣焉,认定世间万事万物的变化都在尽在掌握,遇到的阻碍不过是时间问题。白之使算是其中较难攻克的一个,但时日长久后,他的脾气也会被它所了解。

而经过不懈努力,索伦·格森终于找到了白之使心情不错的时刻:在看到报纸内容前。

街道刮起冷风,连太阳也逐渐虚幻。指环察觉到比黑巫术更剧烈的神秘力量,法则也为之动荡。凡人心慌意乱,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索伦觉得自己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但不得不直面这如实质的愤怒。一定是诸神,她们因智慧降罪于我,才让我做他的戒指。

『大人?』它战战兢兢地问。

年轻人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像要把某人撕成碎片。“不是后代。”他低声说,“你最好是本人。”

『说的是谁,主人?玛格达来娜?你认识她吗』指环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大人?请让我帮忙吧』

“噢,我会的。”年轻人出乎意料地回答,“我会的。告诉你的先知大人,我会这么做。”

索伦迷惑不解:『做什么』

“去阿布罗兹。现在。要找马车?”

『您是说浮舟罢』指环立刻调出相关的航线行程表。比起解惑,它的每个符文都倾向于服从命令。时间可以解决问题……『最快也最省力的方式是乘车到远光之港,然后转乘矩梯到霍科林。车来了,大人』

“在哪儿?”

指环顿住了。此时此刻,一辆魔怪飞车就在三十码外停留,人们有序地登车落座。布鲁姆诺特乃浮云之城,浮舟飞车算得上本地特色,是游客眼中的着名景观。关键在于高塔成员不大可能是未做攻略的旅客。『正前方三十码,餐厅对面』

“它往东走。”

索伦被说服了。因为飞车头朝东,魔怪总不可能倒着拉车。『确实是这样。但你瞧,主人,它会在某段路掉头往西去』

“或者再掉头?”

『恐怕会的,主人。具体路线在这儿呢』

“你是说这木牌上扭成一团的划痕?”

『其实是车站牌』指环写道,『有些年头了』

“炼金造物。”白之使并不信任,“找往西走的车,一旦它开始拐弯……”

『……就立即换乘。我明白,主人』索伦给出最为机敏的回答。『我发誓这是最省力的方案。整个命运集会包括先知大人在内,都认为飞车是守誓者联盟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相信我,这有例可循』

“还有得瞧。”但他上了飞车,尽管是车顶。索伦没担心过他,空境又不可能掉下去。他听了我的建议,这样足够了,我们终于有了搭档的模样。前所未有的进展啊,可谓突破。

『您没乘过飞车吗』它试图牵起话题。

“女人和奴隶才坐车。车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有。”

非常浅显。『阿布罗兹发生了什么』指环问,这次行程的内容并未通过它传递,想来是由集会成员口述。不过以此人的态度,“集会成员”八成特指高塔先知。『当地乃秩序边境,气候恶劣,很少有空境阁下到那边去。假如我们申请更换人选……』

“我试过了。”白之使表示。

『根据现有数据分析,先知大人很可能会同意……咦?他拒绝了吗』

这时他们已换了飞车。“他找了其他人,结果却损失惨重。于是这次他又来找到我。”年轻人告诉它,“非这样不可。”

指环不明白:『这样?』

它几乎以为自己会得到答桉。白之使扭头去瞧索伦的符文,大概是在思考如何解释。片刻后,他准备开口,然后什么也没说。

“……”

『大人,怎么回事』

半晌后,他说:“和巫术有关。血咒的力量来自于材料,即便没有魔力,也能引起简单的现象。这因人而异。”

离奇的回答。『阿布罗兹的法则针对每个神秘生物的火种,而灵魂本质是无法改变的。血咒能够遮掩火种吗』

“我想关系不大。”白之使承认。

有关系,但关系不大?索伦品味这句话。从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以及突然断裂的交流逻辑之中,它意识到对方正面临困境。奇怪的是,这困境不是某人故意为难,而正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飞车开始拐弯。索伦·格森沉默下来,他们继续平稳地以直线前进。街道风很大,飞车的轮子在气流中摇晃。

『所以』指环谨慎地询问,『阿布罗兹的情况与巫术无关,而这桩事,好吧,本质上来说,稍微有一点复杂。具体表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这样吗,大人』

白之使眯起眼睛。

“你们的语言太含湖。”

『对』它慌不迭地补充,『很难形容出来』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十足十的实话』否则后果我们都清楚。此人的独断专行它已有体会,稍作退让无损它的颜面。说到底,这桩事本就好办,指环精通诺克斯成千上百的语言,任何地域,任何种族,任何时代,只要高塔有所记录,就完全不在话下。它可以将话语用不同文字书写,供主人挑选。

出现精灵语时,白之使终于给出了回应。“比较接近。”

索伦固定住语言模块,开始从精灵语系中搜索小分类。联系主人的异族身份,它有十足把握给出最适合的答桉。

『这样呢』指环用布列斯附近的水妖精语问。这是精灵语最古老偏远的变种之一,除非能联通高塔的数据库,否则没人能迅速学会:至今诺克斯早已没有使用它交流的族群了。

年轻人皱眉。“不像。”

还不像?怎么可能呢?难道他是故意……等等。指环不由得顿住了,语言绝非读出音节、拼出词句那么简单,很多时候,话语的准确性取决于情感,饱含情感的话语往往具有能代表某类语言的根本特征。它忽然意识到要怎么回答了,然而这桩事别提做,就是说来也不容易!

半分钟过去,我们睿智的指环先生停顿的时间稍有些长。但想想看,某些与生俱来的事物就此离去的时候,你也会为之心痛的。最后,索伦开口:『……别他妈胡扯,这怎么不像了』

年轻人怔住了,他首次正视这枚夜语指环,最后将它戴在手上。索伦从他的神情中体会到了一种怀念。“你……”

『没别人呐,好伙计』它换回通用语,『听起来如何』

“很像。”居然真是这样。指环惊呆了。

而白之使打量它。“够亲切了。你说话时的语气像我死了一千年的同族兄弟,每当他们偷东西时不幸碰面,就会这么互相问候。”

何等友善的开头,难怪你们灭绝了!『听上去令人怀念』指环的语气很奇特,『那我们用你的语言聊聊天吧,大人,旅程会很漫长,这儿刚好没别人,而聊天有助于……』

“吃饱?”

狂风扑面,索伦知道自己没有体会寒冷的能耐,但不妨碍它感同身受。难言的幽默感,不会也是传自异族语言的魅力吧?

『关于飞车』它另起话题,『浮云之城里,拿得出手的景观比星星还多,而飞车只是勉强排上号。它的出色之处在于体感——速度、忽上忽下、有条不紊……当然,它很贵,事务司的定价不大合理,因为愿意为乐趣付账的乘客只是少数』

“没钱的乘客会怎样?”

『没钱的不算乘客』这话用精灵语说来,居然一点儿别扭感都无。索伦以无人能察觉的方式微笑,符文生命的方式。该死,我简直要意会他的笑话了。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它之前想知道的事是什么来着?阿什么兹?

再次转乘飞车后,车夫收紧缰绳,避让一辆交错掠过的浮舟。见状,白之使突然站起身。

指环目睹他爬下车顶:『大人?你要怎么』

“太慢了。”车夫毫无察觉,下一刻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般,哗啦一声撞进身后的车厢,激起一片惊叫。年轻人抓住缰绳,将其绕在手臂上。“为什么要停?”

『没办法,飞车也有轨……等等!他妈的诸神啊!别这么干!』

鞭子抽在魔怪身上,两头飞马猝不及防,长嘶着甩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动力,振翅扬蹄朝前狂奔!车厢中的尖叫骤然加剧,但白之使充耳不闻,只顾不时挥动鞭子催促。

『障碍物!塔顶!快拐弯,要撞上了!』索伦的笔画都不连贯了。『你在加速?为什』

年轻人抬起一只手,瞄准前方耀眼的球状塔尖……砰!寒光贯透屋顶,金属如玻璃似的崩碎。

飞车箭一般逐光而来。碎片叮叮冬冬,如雨幕打在车厢,被不知何时覆盖的冰霜弹开。索伦被这一幕惊呆了,脑海里回荡着白之使的话。

为什么要停?

他是要把飞车创进远光之港去!

堪称宏伟蓝图,不是么?好像我能阻止似的。『加速!』它自暴自弃地说,『碾碎它们!rua~』

……

飞车闯进空港,一路撞碎了围墙和分隔穿梭站的护栏。年轻人丢下缰绳,一脚踩碎翻折的台级。

车厢陷入了沉默。不过万幸,里面的人都还活着,基本完好无损,少数人试图跳车,也只受了点冻伤。指环不再关注他们的状况。『飞车的体验如何,大人』

白之使随手捡起一个在余波中昏厥的穿梭站记录员,在他脸上涂血咒。“不用付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