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分享了饼干,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罗玛变成狮子撕扯那只填鹅,萨宾娜对她说悄悄话,她半搭不理的听着。
“有人找你约会?”不知道耳朵捕捉到了哪一句,罗玛呛住了。
“是约会不是交往!他们的确学识渊博,但除了学识外无聊透顶。”
“问题在于。”她用爪子抠出嗓子眼里卡住的骨头,“为什么找你?你又瘦又小,还喜欢大喊大叫。”
“我是人类,不是狮人。别用罗奈德阁下教你的标准衡量我……还有大多数神秘生物的眼光。”
“可他很受女人欢迎哦。”
“你指的是他的长毛、爪子垫还有甜言蜜语么?”萨宾娜扯扯罗玛的耳朵尖,“没人不喜欢它们,但如果要挑选伴侣,我更喜欢拉森先生那样的人。”
“我要去告诉海伦女士。”
“闭上嘴啃你的鹅。我只是打个比方,况且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很多人都要她闭嘴,萨宾娜不足以威慑她。罗玛扯下一只鹅腿,吮吸骨缝里的肉。萨宾娜说到她的约会对象,还对某家餐厅的饮料口感大发牢骚。本来小狮子很难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即便她带了零食,现在罗玛却觉得自己有些怀念这样无伤大雅的家常啰嗦。
“他们会在吧台水果表面涂色。”占星师小姐分享她的见闻,“让它看上去很诱人,但吃起来就好像在咀嚼一团海绵。颜料改变了口感。我去了一次,回来警告拉森先生绝不要带海伦阁下去那里。”
“你到底是去那儿干嘛的?”
“我在赴约之前听说导师邀请海伦阁下共进晚餐来着。”这多半是她偷听来的。连罗玛也不得不承认,在偷听消息的技巧上她比萨宾娜差远了。不过话说回来,拉森要她安排他的会议行程、汇报课题进度和相关工作,萨宾娜接触新消息的机会也是罗玛的几十倍。“这次海伦阁下答应他了。”
“真不容易。”这里面或许有我的帮助,罗玛意识到。“那你和你的约会对象怎样了?”
“不怎样。他真讨厌。”
“好吧。”罗玛一点都不想关心这些东西,但玛奈和英格丽的遭遇令她提起警惕。“他是挑选香水的品味差还是长得丑?这些好像就是你的标准了。”
“他说话就像个小孩,我们聊都聊不到一起。”
萨宾娜进入了天文室后,她的同学自然也是天文室成员。“我以为你们会从竖琴座谈到启明座。”
“启明星是竖琴座的主星,不是一个星座。”萨宾娜纠正,“不是占星学。他认为青之使狄恩·鲁宾更适合成为外交部长,还说统领从不在乎与神秘支点的交流。”
罗玛毫不犹豫跟她统一战线:“胡说八道!他是谁?”
萨宾娜翻了个白眼,显然她之前跟她提过对方的名字,结果罗玛完全没听进去。“韦格利·赛恩斯伯里。”
她居然认识。“那个‘放大镜’?难怪他会看上你。”
“闭嘴,罗玛!不管怎么说,我可比你受欢迎太多了。他只是更仰慕我,又刚好想法幼稚。但这个外号也一样幼稚。”
“好吧,其实在这之前我还可能会觉得你们挺般配。”韦格利也算罗玛的熟人,他是“风暴颂者”艾罗尼阁下的亲族,也是他的学生。去年的火种仪式开始前,拉森还特意把他拉出来当成毕业学徒的优秀范例,罗玛自然不屑一顾。她觉得韦格利斤斤计较,当时又正在气头,于是“放大镜”这个绰号脱口而出,此后在高塔流传开来。想必他本人是不会喜欢这种绰号的。“韦格利是天文室的占星师,根本不了解外交部。也许我想个新外号给他,你会有所改观。”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萨宾娜坚定地回答,“跟拉森和海伦女士的情况不一样。”
随你的便。罗玛从未考虑过感情问题,但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关心萨宾娜的约会对象,万一对方是多尔顿那种分手就要命的人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舔掉爪子上的油星。
“你怎么能这么直接?”萨宾娜皱着眉头斥责。她有点脸红。
等等,似乎不大对劲。罗玛突然意识到,萨宾娜完全没必要因为韦格利对外交部的看法这么生气,她又不是我,她是个占星师。“不了个是吧。”
“根本不是!”罗玛还什么都没说,占星师小姐就跳起来。魔法把满地骨头和饼干渣一股脑儿塞进油纸,她飞速抄起篮子,好像要表达被误解的愤怒似的猛拉开门。“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晚上还有课题。你自己睡吧。”
谁还睡得着?罗玛一跃而起,油乎乎的爪子抓向萨宾娜。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但萨宾娜实在离房门太近。作为神秘生物,还是头狮子,一般的房门不可能拦住罗玛,因此她的禁闭主要靠门上的魔法来实现。占星师小姐砰一声关上门,她就像个皮球一样在撞击后弹回了地面。
萨宾娜不愿意跟她分享这个秘密,罗玛感到非常恼火。可她只能窝在地板上生闷气,周围连个沙包都没有。早知道她就不动手了,直接向萨宾娜问个清楚多让人痛快。八卦带来的兴奋在胃里翻滚,好像她刚刚吞下去的不是填鹅,而是个闪亮灼烫的电灯泡。罗玛辗转难眠,不得不考虑把自己打晕。
但萨宾娜的到来让她得以分散注意力在灰翅鸟岛之外的事情上,这让罗玛很感激。也许这就是拉森的打算。他总担心预言之行会给罗玛留下阴影。她不像导师想象的那么脆弱,可能够这么完好的回来多半得归功于尤利尔——他不仅找到了小艾肯,还答应帮她完成英格丽的遗愿。尽管尤利尔看起来并不相信半精灵的话。
“我会照你说的做。”统领的学徒向她承诺,“但效果就不能保证了。”
“什么效果?”
“当然是复仇。最近仇恨在骑士海湾里比索维罗烟叶更畅销。”尤利尔指了指那本『忏悔录』,它正被白之使握在手里。“英格丽女士相信你会帮她,是因为你在乎她告诉你的真相。”
当时罗玛迷惑不解:“我确实为此同情她。洛朗·维格死了,莫非她希望我杀掉多尔顿?”
“你弄错了她复仇的对象,罗玛。我猜这位英格丽女士最恨的不是洛朗·维格也不是多尔顿,而是抛弃了她和母亲的白夜骑士沃尔夫冈。”
“他已经死了!”
“但他的传说还存在。人们提起沃尔夫冈,会说‘一个真正的英雄,完美的骑士,他不为个人感情所累,最终成就事业’。她恨透了这些赞颂,她要毁掉他的传说。”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罗玛,这是糟糕的事,真相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他的神情中也有她看不懂的东西。“等我完成你的嘱托,海湾战争恐怕要正式更名为白夜战争了。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朵玫瑰的,但它开在了仇恨的土地上。”
现在罗玛有时间深入思考、大胆假设了,事情的脉络也变得清晰。英格丽告诉我她的故事,告诉我沃尔夫冈为了家族荣誉所做的一切,但这动摇不了白夜骑士在诗歌中的地位,除非……她只想让人清楚英格丽·云井是沃尔夫冈的半精灵女儿,是骑士海湾混乱的源头。
罗玛知道多尔顿会在灯塔镇杀死那里的伯爵德威特·赫恩,在白夜战争结束后,骑士海湾仍然不会迎来和平。
这就是英格丽的目的。她要摧毁他的神话,当人们再次提起白夜骑士沃尔夫冈,没人会夸赞他的壮举,而是指责他的血脉后人让家族蒙羞。只有罗玛了解真相,连多尔顿也不在乎。骑士海湾早已不是沃尔夫冈的领地……他建立的那座城堡……夜晚海潮奏鸣的城堡……难怪她不愿回去。
命运女巫海伦摧毁了潮声堡的塔楼,还为多尔顿指引复仇之路。海伦女士让那卓尔来找她,小狮子很清楚这点。可只有命运本身才知道我当时正和英格丽在一起,海伦女士只知道英格丽的死亡。我怎么会遇到英格丽?当时码头上只有一艘船,“铁桨”巴罗夫和他幽灵般的帆船……罗玛猛然翻身,拿被子蒙住头。尤利尔没告诉我这些东西,他很明智。
不能再这样,罗玛心想。禁闭室给人反省过错的空间,但她发现这个地方甚至比灰翅鸟岛的痛苦秘仪更令人感到恐惧。我不要想太多。她在高塔不是无事可做。有关外交部测验和课程,萨宾娜的心上人,还有餐厅里难吃的水果。这才是罗玛·佩内洛普该想的东西,而那些乱糟糟的细节和线索早晚会有人去终结,那个人不会是我……
……然而罗玛掀开被子,靠近房门。红之预言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她怀着侥幸,用爪子尖捅开了门锁。
“你居然真的没睡?”门外那家伙脱口而出。
罗玛却觉得自己正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