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害怕太阳吗?”希塔里安好奇地问。
“不然他们也不会住在雪山了!”
“那赫妲丝是怎么做到的?”
“女巫会使用神奇的巫术。她们的力量与寂静学派的巫师们还不大一样。从神秘体系上来看,学派巫师使用正统的巫术,研究神秘咒语,而女巫们更擅长仪式魔法,对祭祀和狠毒的诅咒情有独钟。”
“诅咒?!”希塔里安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当初那本福音书给她们带来的噩梦也是诅咒。
“别怕。只有少数女巫愿意学习诅咒,因为它在伤人的同时也不放过施术者。赫妲丝不是黑女巫,她曾带领冰地女巫来到雪人苔原,开辟全新的驻地——不,我没说错。赫妲丝虽然生活在雪人族附近,但她的确是女巫。只不过那时她还是白月女巫,与狼人一同崇拜月亮。”当希塔里安提出疑问时,威特克给出力所能及的最详尽的解释,“冰地女巫的历史要比白月女巫短,但也已经有几百年了。你知道白月女巫吗?”
“我母亲跟我说过。”当然,她只是把它当成故事来听。希塔里安也有安详的童年记忆,她与露丝在母亲怀里听睡前歌谣和传说,那时候露丝的问题比她更多,还总不容易睡着。母亲的故事陪伴她们入梦,直到炉火熄灭。希塔里安几乎不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小了。
“总之,赫妲丝本来是白月女巫,但回到家乡后,她利用雪人的神秘使自己的道路偏离了传承。冰地女巫能给人好运,这是原本的白月派不擅长的。”
他们已走到原野之中,四周被金黄交杂的草丛包围。天空呈现出恢宏的橙红色,马车碾压出来的道路在远方变得若隐若现。岩石跟杨树伫立在低矮的蕨草中,树莓和某种不知名的浆果散落在青绿的茎叶间。希塔里安一不小心丢失了露丝的踪迹,当威特克把姐姐从茂密的狼尾草后拽出来时,她漂亮的铜红色长发上挂满了枯萎的苍耳。
“露丝的幸运魔法与冰地女巫有关吗?”希塔里安把姐姐换到马上,自己跳下来走路。“她是女巫?”
“不知道。”北方人说,“我可不是神秘学者。不过别担心,等到了拜恩,会有人来辨认露丝魔法的真相。”他又露出熟悉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幸运的力量都很难得。也许领主大人会重视我们的小画家。”
有关结社和领主这样的基本常识,这些天威特克已经给她解释过。希塔里安没觉得荣幸:“领主会用我们……露丝的魔法做什么?”
“不做什么。”威特克将在马背上扭动的露丝扶住。“领主大人是为她的能力是否会造成麻烦而关注她。‘幸运’没什么大不了,但露丝的幸运不会凭空而来。神秘有时会侵蚀使用者的身体。这并非罕见的情况。”
我更担心了。希塔里安瞥了一眼懵然不知的露丝,没再问这个问题。两天后,他们到达了威尼华兹。
“这里有许多冒险者。”希塔里安裹在毛皮和围巾里,却还想把眼睛也一并遮住。路过的马车掀起雪沫,北方人用宽大的斗篷将她们挡在身后。
“看路。”他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事实上,一来到威尼华兹他就心不在焉。希塔里安原本在漫长路途上消磨下去的警惕和忧虑再次生长。她扭动手腕,怀疑威特克是否在骗她。这不是没有先例的:人贩子将熬不下去的流浪儿和走失的小孩骗离故乡,弄到他们一辈子也走不回去的地方当奴隶。
四叶城称得上整个南国治安最好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每天被拐走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贵族小姐被买卖的情况。当时希塔里安眼看着曾在教堂和某个官员做礼拜的少女,在无人的小巷登上一辆破马车。第二天她的寻人启示贴在每一座公交站的布告板上,巡逻骑士搜遍城市,但只找到了她遗落的家族纹章。
带领她们离开故乡的北方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畏缩。“别担心。”他用很轻的声音安慰,“没人看见你们的脸。你们带着围巾呢,天气太冷了。”只要把脸蒙上,希塔里安和露丝的通缉令就不会有半点作用。更何况冰地领堪称罪犯和逃兵的天堂,还曾因为无名者聚集而遭受过严格的清洗。这么看来,城里多她们两个也不多。
威特克说得没错,天气冷得过分。她感到露丝的身体在层层熟牛皮和羊毛衣下颤抖。身体倒还好,四肢却冻得僵硬了。威尼华兹的严寒是希塔里安平生仅见,她每走一步,都要看着脚下有没有结块的雪团或冰土,以免一头栽在威特克身上。
路过某家灯火明亮的店铺时,他们到防风板后休息。威尼华兹没有能在霜之月工作的公交车,人们出行靠耐寒的牲畜和自己的双腿。后者又多于前者,因为这里的地面没有四叶城那么平整粗糙,负重的坐骑常常在冰面上摔断腿。防风板由坚硬的石料建造,漆黑冰冷,但足够可靠。威尼华兹的道路边缘到处都是这样的掩体,防止狂风贯通城市,带走人们赖以为生的热量。
威特克侧对着女孩们,厚毛皮手套里的手指不时在皮甲上弹动。他好像十分焦虑。拜恩呢?威特克口中那个无名者的家园和温暖宜人的城市呢?希塔里安看见一大团白雾从北方人的耳朵边喷出来,随即是风声中破碎的语句:“……极黑之夜提前……卡玛瑞娅……”
露丝打了个喷嚏,在她身边不老实地绕圈子。
“孩子们。”北方人终于用清晰的话音开口。“真糟糕,天气太冷了。这鬼地方一直这样,真……该死。”他咽下一个难听的词。“冻坏了,是不是?你们在发抖。可怜的孩子,不得不跟着我这个蠢货到南边挨冻。”他把双胞胎环在斗篷里。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严寒对他的困扰要比其他人小得多。“诸神在上,我多等了二十分钟!混蛋!”他突然破口大骂。
这时希塔里安才意识到有人进入了防风掩体。她从皮子里探出头,看见风雪里有个黑色人影在接近。来客的脚步淹没在风的尖啸中,身后的斗篷如旗帜般飞舞。他像一朵黑云飘进掩体。
“城里有些琐事。”来人说。
他与威特克类似,身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希塔里安能看见他的斗篷和长皮靴,以及绑腿上的匕首。根据声音判断,他的年纪要比北方人更大,那种沧桑感体现在他的音色上。那根被貂皮包裹的嗓子里如同含着清不干净的沙土。奇怪的是,希塔里安能感受到他透过雾气和风雪的目光扎在身上。而对于这个人,她也没能得到来自露丝的那一点点亲切感。莫非他不是无名者?
“年轻人。”在威特克的又一句咒骂脱口前,来人先开口。“而且不像是受到过伤害的模样,真难得。快来吧,孩子们。我们回家去。”他朝她们伸手。
“你是谁?”即便威特克告诉过她们某些事情,希塔里安还是忍不住尖声问道。
“我是塞尔苏斯·多姆努尔。倒影之城拜恩的守夜人。我会带你们回到我们同胞建立起来的家园,那里也会是你们的家。别害怕。”塞尔苏斯说。当他隔着层层厚皮革握住希塔里安的手时,她发现那种亲切感终于出现了。“我的能力比那小鬼更内敛,孩子。”他完全无视威特克恼火的目光。
“可是……”希塔里安望向那个带她们来这里的北方人。他似乎没有跟上来的迹象。
“你更该相信我的,好孩子。”塞尔苏斯咕哝,“怎么说,我也比一个戴面具的家伙更值得信任。”她不知道谁戴了面具。难道这里还有第五个人吗?
“如果你有那本事,我们大可以交换一下工作。”威特克说。
“我的耳朵掉了一只,眼镜都戴不上,面具还是免谈了。”塞尔苏斯乐呵呵地回答。他甚至还给希塔里安解释缘由:“拜恩是无名者的地上天国,我们需要使者将遗落在外的无名者送回到安全的家园。他们会面对很多危险,因此要改头换面,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和姓名。这些人会戴上面具。”他对北方人挤眉弄眼。“小家伙啊,你知道眼前的男人叫做威特克·夏佐,可你不知道这名字并非属于他,而是一张使者们统一佩戴的面具。”
希塔里安难掩诧异。“那……所有的威特克·夏佐先生都是……?”
“这其实不一定。总有人会重名,除非我们给这个名字施展魔法。辨认他们需要方法,到时候我会教你们……但想必你也用不上。”塞尔苏斯说,“幸好这只是个假名。倘若你真的换了张脸,我还得担心自己能不能认得出来你呢!”
“反正你老眼昏花,认不认出来都一个样。”北方人反击。
“威尼华兹的雪太大,眼睛有没有都一个样。”塞尔苏斯半点不生气,“还嫌我来得太晚?你可不知道极黑之夜来得多早。”
“我现在知道了。”威特克摆摆手,让露丝从斗篷下钻出来。“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废话。她们像两只冻僵了的小麻雀。”希塔里安还想说什么,可他直接踏出了防风板的范围。只是一个狂风中的眨眼,北方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我要说什么呢,她心想,挽留还是道别?露丝脸色惨白地靠在她怀里,希塔里安却有些怅然若失。他救了我们。
“你会再见到他的。”塞尔苏斯承诺,“使者不会永远都是使者。”
“那我会成为使者吗?”她听见自己问。
拜恩城的守夜人有趣地微笑。“说不准呐,孩子。我们都有自己想成为的人。”他拉开希塔里安身后的门。她压根没注意墙上居然有道门!
石门缓缓开启。那后面是否是夹杂冰凌的寒风,希塔里安并不清楚。她知道自己需要将魔法考虑在可能的范围内,但对于神秘的了解,她还仅仅停留在听来的只言片语上。我会看到什么?铺满鲜花和阳光的路?阴森狭窄的密室隧道?
……但都不是。希塔里安看到一堵灰色的墙,正位于拉开的石门后。她不禁回忆起防风板的厚度,结果发现石门的厚度堪堪达到掩体的一半。
“?”
“我们的城墙不比威尼华兹。”塞尔苏斯愉快地说。“来吧,跟着我。趁着现在附近没人在,倒影之城的大门将为你们敞开。跟上我,没什么好怕的。”
……
“尖啸堡被人攻破了。”这个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扬,六指堡的每一间冒险者酒吧里,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据说是十字骑士的清剿。”某个佣兵信誓旦旦地说,“当时有人隔着沼泽地,看到金色的火焰在山谷里升起。”
“我听说是圣骑士。”一个穿着破靴子的人反驳,“露西亚的信徒早想铲除这些异端。他们潜入靴子谷,在夜里偷偷行动,也不畏惧夜晚给吸血鬼的神秘度加成。这事他们干得出来!”
“圣骑士团不是离开伊士曼了吗?”
“这可不一定。他们一贯喜欢在宾尼亚艾欧上乱窜,给人制裁什么的。圣骑士对血族恨之入骨,尖啸堡遇到露西亚的神官,烧成白地都是轻的。”
“我觉得是恶魔的手笔。尖啸堡有波西埃男爵在,正常人不可能对抗他。一定是恶魔,他们能使用地狱邪龙的魔法。”
这个猜测似乎还有几分道理。接下来的就荒唐得多:“不是那些被血族残害的人的幽魂复仇么?骸骨之湖里爬上来森森白骨,要与仇人同归于尽。”
尤利尔本来在往喉咙里灌下一大杯苹果醋,闻言差点呛住。他怀疑作出这类猜测的人灵感多半源于四叶城的亡灵之灾,而且联想能力非常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