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从未见过邓巴·菲尔丁神父,他不知道自己打算寻找的安慰是否就在这位不幸被谋杀的神父身上。好像奥托存心跟我作对,学徒心想。
“谁把这消息传出去的?”神秘者超凡的身体素质令尤利尔听到治安官的嘀咕。“好啊!这下事情全聚在一块了,我还想回家过个好节日呢。”他这么一说,尤利尔才想到盖亚的忏悔日已经临近。伊士曼在当天会给信徒放假,布鲁姆诺特也不例外。
治安官明显也是个盖亚信徒,而且并非是神秘生物。他身材像冬瓜,腿像萝卜,脑袋酷似一颗卷心菜。在有了治安官的黑制服和高跟皮靴做装扮后,他板起脸来也算吓人。不过面对一众虔诚的盖亚女神信徒,此刻他说话带的威严还不如没有。
“我当然会给你们解释。”这位蔬菜拼盘长官涨红了脸,嗓门压过了一切声音。“而且神父不是被谋杀的,那只是意外。我的天啊,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
“意外?出了车祸?掉下浮岛?”
“那该死的凶手要杀的不是他。而且这家伙已经死了。”
“那这么说来,可怜的菲尔丁神父是因他人的罪行而去世的——还是一个死人?”绅士步步紧逼。
“也许,也许凶手另有其人。”治安官有点慌张了。这听上去就像是阿加莎的推论,而他本人却是支持前一种说法的。
人群一片哗然。“那怎么能说是意外?”绅士厉声说。
“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解释。”就在这时,蔬菜治安官身后冒出个声音来。“治安局会查明真相,无论凶手是死是活……我们都会将他送上盖亚的审判桌。他会在忏悔中下地狱。这下你们满意了吗?”阿加莎·波洛迅速而果决地结束了这场令双方都大失颜面的争执。
她迈步上前,站在长官的身侧,那对镇静而澄澈的灰眼睛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活力、和足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的机敏警惕——换句话说——眼神充满了攻击性。
她的言语既快且脆,咬音时很让人为她的舌头提心吊胆。可这也给她一种气势。总之,比起身边蔬菜拼盘长官声嘶力竭却圆滑低调的大吼,阿加莎·波洛的保证简直是在对罪犯下达审判。那种确信无疑教你听了也得为她的自绝退路捏把汗。但不得不说,这话在此刻实在称得上干脆利落、富有力度。作领头的那位绅士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不过尤利尔能从脸色看出来,恐怕他自己也没料到过程会这么顺利。
信徒深深向她鞠躬,“那就拜托您了,波洛小姐。愿盖亚保佑你。”他率先离开。而盖亚信徒组成的人群再一次展现了惊人的纪律性,他们像水流淌过沟壑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里。
蔬菜长官擦了把汗,吩咐手下们将尸体运上马车。“我宁愿每个离世的人都走得安详幸福,因为那是蒙受了诸神的恩召。他们还能好心地为我们这些尚未得救的家伙减轻负担。真是见鬼,我觉得我们更该被可怜。”他抱怨道。
“忏悔日在三天后。你的假期有计划么,约翰尼长官?”侦探顾问说。
“问得好。”约翰尼嘟嘟囔囔,“也只有你会关心了,阿加莎小姐,我真是倍感荣幸……我的假期计划就是在后花园的摇椅里呆上一整天,也许会再配点白葡萄酒。”
“充满诗情画意。”她评论,“给自己一点宁静的时光没什么不好。”如果尤利尔没听错的话,这位顾问侦探的口吻好像对犯罪者已经了如指掌,在三天之内就能将人捉拿归案一样。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没想到这下意识地举动给他带来了麻烦。阿加莎扭过头,冲他发问:“你认识菲尔丁神父,是吗?”
我?学徒在她强大的气场面前不由得后退两步,哪怕这位顾问小姐身高不足他的胸口。“什么?菲尔丁神父?我怎么可能认识……我是说,我从没见过他。”他好容易回答完整,开始觉得那个厨子没在夸张了。
“你想见他一面吗?”她问得古怪。
“他死了。”
“这对你在得知他死讯前的想法没什么妨碍。”这话教她身边的几个巡警驻足。
“对不起,小姐,您在怀疑我?”
“不是当你是杀人犯。”侦探女王解释,“我是说,你好像有要事非见到他不可一样——别否认,我一直看得见你的神情。邓巴·菲尔丁的死让你觉得很受打击。你看上去急需他的帮助。”
原来是因为这个。“您误会了。”尤利尔一点也不敢怠慢这位穿制服的治安局成员,他身上的高塔学徒长袍没给他带来什么莫名其妙的信心。“我只想找神父忏悔我的罪过。当然,不是杀人的罪过。我想我需要的不是这位逝世的菲尔丁神父,而是一间安静肃穆的忏悔室和两卷薄荷味的镇静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证词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那么打扰你了,先生。代我向你的导师致敬。你一定是白之使阁下的学徒吧?”
“您怎么——”学徒恍悟间住了嘴,眼前的少女被称为侦探女王,恐怕这就是解释了。再说,我的特征也挺好辨认的。“您的话我一定转达。”他客套着。插曲过后,他又开始神思不属。
侦探女王暂时放过了他,可那位蔬菜警长刚好忙完了手头的活儿。“一位高塔的占星师大人。”他脸上堆起滑稽可爱的笑容,但不显得刻意讨好。“白之使的学徒?嗯,我大概不了解最近克洛伊的新闻……我是布鲁姆诺特的治安局高级巡警,麦肯·约翰尼,乐意为高塔的大人物们效劳。”
“请别这么说,约翰尼长官,我还没毕业呢。”学徒纠正。“点燃火种是个意外。我现在还没得到神秘学基础毕业的准许。”
“看得出来,你没有那些占星师的坏习惯。”
那是什么?“作为学徒,我其实也不算合格。”他只好含糊回答,指望这样能让别人不觉得自己傲慢。这话是在夸赞我,倒不如说是在恭维白之使……尤利尔忽然发现,乔伊也不是没给他带来任何麻烦的。虽说这离扯平还差得远。
再聊下去两个人都会尴尬,高塔学徒和凡人治安官,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尤利尔识相地说:“我还忙着去下一所教堂。那么就回见了,蔬……约翰尼长官。真希望我没耽误你的工作。”
这位蔬菜治安官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走。“一点也不。”他还给出了建议,“这附近没有第二间盖亚的教堂了,也许你可以去环城区看看。”
布鲁姆诺特最繁华的地段是远光之港到山脚下的距离。过了这段,人们就得被迫面对环城区数之不尽的台阶。愈靠近海港,街道上的商铺和行人就愈丰富。尤利尔打开地图,寻找一环区的盖亚教堂。有了海港的主教堂作教会信徒们的首选,那里八成会很荒凉。
他按照指示走,直到箭头在某条巷子口开始忽远忽近地闪烁。这样随处可见的神秘物品一向品质不高,有时候途中出故障也就罢了,早晚会恢复正常。但也会有绕远路和指错方向的事情发生,当使用者发现自己穿过了整个布鲁姆诺特又回到原点后,再宽容的人也会受不了。
与同学们和乔伊不同,尤利尔很乐意去图书室待着,这与他从小养成的阅读习惯有关。不过这样的愉快时间在课程的夹缝里存留着,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珍稀了。学徒通常看不了几本书。但没准是在卡玛瑞娅的倒霉事反向积攒了运气,不久前他恰好找到了修理神秘物品的基础说明。
神秘物品也有品质区别,但总体而言还是按用途分类。哪个等阶的神秘者能用,就算是同等的神秘物品。这么说来,凯蒂墨水瓶多半不入品级,誓约之卷怕也是同样。高塔指环是身份象征,在神秘学上可没什么划分阶级的意义……也许夜语戒指是空境的神秘物品。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手里这张烂大街的地图竟然还能算圣者级别。理由是在指引方向上,它起到的作用无可代替。
但怎样的赞誉掩盖不了这破地图遇到高等神秘场就出故障的毛病。学徒照书中的说明,将这玩意用魔力与外界隔开。果然箭头恢复了正常。
我现在能修理圣者那个级别的神秘物品,他苦中作乐地想,高塔维修部也该给我邀请。多个选择没准我会更轻松些。
尤利尔从两排商店间走过,手里的地图又开始闪烁。“这附近究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神秘场?”他自言自语,“难道今天就没有一件能让我顺心的事吗?盖亚女神在上,保佑我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顶。一环区像个迷宫,每条街道在他看来都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