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我们不该把她看做一个小姑娘。”
主教回到绿蔷薇城时,得到莱蒙斯与阿拉贝拉的回复。女神官十分忐忑,望着马上的牧师。但他既不生气,也不焦急。“算算时间,她已经十五岁了吧?”
“还未成年。”女神官有些怔然。
“她在灼影之年诞生,是阿方索·兰科斯特与特蕾西的小女儿。”
“威金斯家族的小公主,是个好孩子。”阿拉贝拉不明白,为什么议会的枢机主教会对一个小王国的伯爵了解这么深入。
“你知道在灼影之年,赞格威尔战役落幕。这里的人视她为终结战争的和平使者。”
“主教大人,她只是个凡人。”
“在神明的注视下,我们都是凡人。”爱德格主教轻声细语,“我明白,阿拉贝拉,你质疑她的名声是否与本人相符,你怀疑我们的伯爵小姐借着议会的行动助长自己的威风。贵族们玩起这套把戏来无人能及,而以表面来看,丹尔菲恩·兰科斯特是优秀的贵族后裔。现在,你看出什么了?”
枢机主教一针见血的评论令她十分窘迫,但阿拉贝拉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丹尔菲恩抱有着复杂的情感——既是对纯洁少女的爱怜,又难免忧虑这份纯真的虚伪。怀疑他人品格之人,多半自己是没有资格品评他人的。阿拉贝拉侍奉光之女神时,能时刻忏悔自己的行为,但离开了赞格威尔,她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思索片刻,认真回应道:“伯爵小姐的确受得起这种赞誉。凡人……普通人大多愚昧无知,我们不能因别人的误解而让无辜者承担过错。”
“可是主教大人,她对议会充满恐惧。友谊无法建立在怀疑和不信上。而我们需要得到冰地伯爵的支持,来让威尼华兹人,以及冰地领的人民认识到他们的错误。”说到底,她还是希望能化解这场误会的。四叶城的灾难使她不寒而栗。
“错误。”主教重复一遍。他似乎笑了下,嘴边的一点胡须微微耸起。他不再提起十五年前的丹尔菲恩。“圣骑士不畏惧任何敌人,你该对你的上司充满信心,阿拉贝拉。就让那孩子回去自己温暖的小巢吧,冰地领已经够冷了。”
“骑士长大人伤势未愈。”女神官低下头。“依然是我的过错。”
“别自责,女神会给出评判,我们要做的只有接受。”这位前任圣骑士长温和地安慰道。他调转马头,“别忘了代行者大人交由你的使命,阿拉贝拉,这里没有神像。神像在你心里,它是不熄的烈焰。”
长久的疲惫与煎熬在一瞬间被这句话点燃,阿拉贝拉闭上眼睛。我的女神,她听见自己虔诚的呼唤。主教训诫后,她一刻都不敢耽误。我的女神。公正和光辉的神只。饶恕我的自私自利,宽容我的敏感猜疑,我怎敢将自己的情绪置于您的意志之上?我已不再是少女,又该怎样重新得到你的眷顾呢?
“我们立刻出发。”白袍神官低语,迎上爱德格主教深邃的目光。“安格玛隧道的神秘,我们必须找到入口。”
“盲目的行动毫无意义。”
“神秘之地肯定与绿蔷薇城有关。”
“显而易见,那是精灵的秘境。但金杯不在我们手上。”
“白之使是为了金杯而来。”女神官说,“苍穹之塔一定知道什么。他们将莫里斯的领空划给了议会,便只能在地面上动手脚。”
“议会早有预料。”
“老师他?”
“不是只有占星师才知道全部的事情,阿拉贝拉。康尼利维斯让我来帮你们,四叶领的亡灵不足为虑。”主教抚摸胸前的橄榄石。“我们早就确定了秘境的位置,但如果不按照神秘之地的规则进入其中,我们将承担严重的损失。这不是议会希望看到的。”
阿拉贝拉沉下心。她想到坍塌的废墟下挣扎的同胞,穿透骑士长莱蒙斯肩头的长矛,庄园里升起霜雪之林。急躁与莽撞的使命感顷刻间消失不见。我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我是圣骑士团的神官。
但还能怎么办呢?金杯丢失了,白之使不知所踪,就连圣骑士长也受了重伤。女神官无比沮丧的想,除了再次进山,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真不该来这里,我辜负了导师的期望。身为代行者,康尼利维斯有许多学生,而我是其中最糟糕的一个。
爱德格主教是上一任圣骑士长,他来给我们提供帮助,是因为代行者大人对我感到失望了?她无法克制这种阴郁的怀疑。
“我们,我们这次换个方向进入莫里斯山脉,沿着安格玛隧道探索。”
“来不及了,有了精灵金杯,克洛伊塔能做得更多。”
“不是寻找秘境。”白袍神官咬着嘴唇,“我们去找白之使。跟着他也能找到秘境——”
“这倒是个好方法。”主教赞扬道,他引导着年轻的神官。“你可以换个思路。”
阿拉贝拉疑惑地望着他。
“最先找到金杯的人就在镇子上。”
爱德格主教的言语饱含深意。“真实投影不会凭空出现,精灵金杯来到这座小镇,肯定有缘由。既然神秘选择了篝火镇,它就一定与安格玛的异常有联系。”
庄园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但却是由近及远。阿拉贝拉不由得侧耳细听,是哪一支队伍离开了?
“莱蒙斯去寻找入口了。”
女神官似乎想到了什么,“我们去追白之使?”
“对你而言,这不是值得珍惜的历练。白之使太过危险,你对女神的侍奉还需要更长久。”主教摇摇头,“我会追上精灵金杯,你带领一部分骑士去威尼华兹。”
“威尼华兹?大人,丹尔菲恩小姐她——”
“冰地领太混乱了,你需要保护她的安全。恶魔和堕落之辈乐意见到这位天使小姐出点意外,就像四叶城的事故那样。更何况她是在与我们接触之后离开的。”
女神官悚然惊醒。“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一旦丹尔菲恩有危险,白之使就更有理由插手议会的行动了。
而阿拉贝拉几乎能猜到使者会做什么:他将把精灵金杯当成私有物,威胁伯爵停止对光辉议会的帮助;他将不遗余力为驻守者埃兹·海恩斯复仇,来维护苍穹之塔的尊严跟荣耀;没准还可能把他们驱逐出冰地领——莫里斯山脉的大部分属于伊士曼王国,而王国是克洛伊塔的从属。
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是伯爵保护了圣骑士团。主教轻轻夹了下坐骑,“出发吧,孩子。等找到了入口,我会来接你。现在就看哪一种办法更高效了。”
……
在卖出了那只金杯后,戴蒙注意到邻居的生活变得简单起来。有时候他会看到猎人在清晨进山,中午就回来了小镇。他手里提着骨瘦如柴的猎物——雉鸡、棉尾兔、一窝田鼠、灰鸭子。最好的时候,戴蒙在通往城门的街道上见他抓着一只山羊角,从泥地将倒毙的野兽拖上镇子的石板。
绿蔷薇城的街道复杂得令人厌烦,戴蒙可惜地看着死羊消失在拐角。原本他与猎人的小屋间是不存在三棵大树的,而现在,这几棵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栗子树限制了他渴望的视野。
以往猎人会将猎物卖掉,换成口袋里的硬币,但最近他会在院子里架起锅和烧烤架。滋滋作响的油脂只能听不能看,更不能到嘴,这滋味让人恨不得把脑袋按进水缸里冷却一个钟头。
篝火镇的平民一天吃两餐,早晨和晚上都是硬面包。当正午最饥饿的时刻到来,戴蒙就会着了魔一般蹑手蹑脚靠在树后,用耳朵、鼻子和幻想为自己饱餐一顿。
戴蒙在教堂里听过布道,也每天跟父母和姐姐感谢盖亚的赐予。可盖亚没教过他的这种偷窥的行为,戴蒙在做的时候竟然没有半点迟疑。他甚至连女神的名字都忘记了,更别提怀疑自己的信仰虔诚与否。也许女神在教导我们积德行善之前,更该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填饱肚子。
整整一个上午,戴蒙都在果园里捡拾苹果。自从小镇变了模样,这些东西就开始不那么紧俏了。桃乐丝说要把水果送到威尼华兹去卖掉,因为他们的商品在篝火镇里到处都是。但阿普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你这辈子都别想去威尼华兹。”他们的父亲是个木匠,身量不高,嗓门很大。“给我滚去集市。”他一手抄着刨刀,冲女儿咆哮。
戴蒙趁着阿普顿发火的时候溜到门外,紧接着桃乐丝也冲出来。她脸上的表情难说不是仇恨,但戴蒙不希望姐姐离开。
“我可以跟你去集市。”他小心地说,“我会把苹果卖掉。”
“离我远点。”
“桃乐丝,你不能——”
“滚开,戴蒙!”
我干嘛要去管她的闲事呢?戴蒙走到拐角的时候还在想,变换方向时还瞥见桃乐丝站在原地,脚下是满满一筐新鲜的苹果。他头也不回,朝着猎人的院子而去。沿途经过河岸,男孩把一块石头丢进水里,河面上泛起一串泡沫。水波清澈透明,但戴蒙没注意石子掉到哪儿去了。
泡沫在他身后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