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只脚正在大王东街的和合凉茶铺内听戏。
拉二胡的是盲忠,唱戏的是陈泰,还别说,两人整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至于观众,那就多了,除了大只脚外,还有起码20个清一色短打装扮的精壮汉子。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盲忠放下二胡,神色间略有几分萧瑟。
大只脚上前扶盲忠去主座坐下,他晓得大佬是又想起了先后离去的老歪十二皇叔。
“上面发令要捉人。”
大只脚轻声禀告:“大佬,其中有个洋鬼子,亦有几个假洋鬼子。”
“除外,还点名要捉梁昌。”
“他已经跑进章家的药店。”
和合图是正儿八经的五邑帮,向来是在五邑大佬门下开工,章家做事的时候,有一些外围事情便是找的和合图。
而这个梁昌,当年跟和合图的交情非凡,因为有些货是一定要从西环码头上的。
当时,主掌西环码头的是和合图…
盲忠先喝了口茶,他而后才说道:“死人白事送花圈,吉庆喜事送花牌,新界佬和疍家佬一年到晚抢花炮,花来花往,长做长有,做到九十九岁都有工开。”
他幽幽道:“我们合图几千个兄弟,上下几千口人家,有冇饭食,靠什么?”
大只脚神色凛然。
盲忠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于桌子上一砸,茶水乱溅,他提高嗓门:“我们出来混,拜的是关二爷,讲的是忠义。”
“既然已经决定帮博士做事,就一定要全心全意。”
边上陈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拽起了嗓门呀呀开始唱:“马宁儿,你犯下滔天大罪,今夜新人惩罚你,问你如何对付不肖叛徒,金银衣纸做你的棺材!”
马宁儿本为闽省少林和尚,其领清兵围山灭门,是洪门大孽!
由于马宁儿在师门里排行老七,自此“七”字成洪门大忌,逢七叫“吉”,不提此数,斩鸡则叫作“斩七”,意喻把马宁儿斫杀。
洪门叛徒则被统称为“二五仔”,因二加五即为七。
大只脚登时站起,他恭恭敬敬鞠躬,身后一帮汉子也跟着鞠躬。
“忠爷有令!”
“太子哥有令!”
大只脚豁然回身,他叫道:“发令下去,蛇头一个都不许往濠江走,否则我扒了他们的皮。”
“所有码头、野渡,全部搜查。”
“请疍家的兄弟一起帮忙。”
众人轰然应诺。
大只脚侧身再看盲忠:“大佬?”
盲忠略略点头:“赌钱要让人高兴,卖货也要让人高兴,做人嘛,最要紧就是让人开心!”
“是。”
大只脚又看向陈泰:“太子哥,请吩咐。”
陈泰摇头不语。
大只脚这才挥一下手,众人纷纷散去,而他也径自出了凉茶铺。
外面站着5个人,其中3个是短打的装扮,另外两个穿着便服,不过看起来倒有点皇气的模样。
此二人正是西环杂差房的便衣。
“脚哥。”
其中一便衣上前:“老总已经打了招呼,今天港岛的所有弟兄都会配合你做事。”
“舞台搭好了。”
便衣笑道:“就等脚哥你好好演一场大龙凤!”
大只脚拱手:“好兄弟。”
他知博士是要和合图交一张投名状出来,当下就说道:“今天过了这一关,大家都是我大只脚的好兄弟。”
“有财一起发,有钱一起赚,有难我来抗!”
两名便衣乐的合不拢嘴,现在日子难过啊,靠去外面收小摊小贩的差响也就是穷开心。
要发财,还是要跟大只脚这等江湖大佬合作。
当下就纷纷道:“好说,好说,大家自己兄弟,今天搞个六国大封相。”
大只脚早已安排下天罗地网,当下也不废话,带着一群人便赶往欧洲海岸公司。
“脚哥。”
守在欧州海岸公司外面的小弟上前禀告:“到目前为止,进出欧州海岸公司的计有十九人,7辆小车,两辆运货的。”
“阿Sir们已经都查过了。”
和合图毕竟是五邑帮中人,而章玉阶如今又是五邑工会的董事,他们是不方便亲自出面挑事的。
否则就太不懂事。
至于差人…
若非有人授命,一般来讲也不敢来章家门口搞事。
“看来我真是漏了点。”
街面上一览无遗,站在二楼通道的梁昌跟章玉阶都看的非常清楚。
“连大只脚也来了。”
梁昌冷笑:“和合图的扛霸子,江湖真是变了。”
他的意思是和合图做了马宁儿。
“所以我也不太爱用和合图,不纯粹。”
章玉阶平淡道:“当年领导和合图的盲忠是东莞人。”
梁昌点头:“玉阶,我就看你了。”
这里是章玉阶的地盘,梁昌自然要靠他。
“不急。”
既然外面已摆明车马,章玉阶反而不急了,他对梁昌说道:“这些烂仔不敢进来。”
“我光明正大送你出去。”
“只不过…”
章玉阶叹气:“昌哥,我看你此事难做,以后要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形势比人强。”
梁昌叹息一声:“我也没想到这个高博士竟然威风如此,视黑白两道为走狗,真是无冕港督。”
“玉阶,你后面还是要小心啊。”
章玉阶看梁昌不悲不喜,他忽然耸然一惊,梁昌此人夙来机敏,于战时便长袖善舞。
他本来就奇怪,梁昌因何会大张旗鼓搞事。
难道?
章玉阶心中忽的起了个古怪的念头,他想,梁昌是不是故意如此?
特意把声势搞大,而后借此脱身。
既向傅老榕表了忠心,又未真正得罪高博士。
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啊。
想到这点,章玉阶心中叹服之余,便觉梁昌不愧是老狐狸。
“昌哥吉星高照,定能过了这一关。”
有了别样心思的章玉阶便先请梁昌再进办公室,而后才开始打电话。
章玉阶一边拨电话一边对梁昌说道:“昌哥,消息应当传出去了,生意场的关系肯定用不上了。”
“工会的也不行。”
“博士发飙,没人敢跟他硬顶!”
梁昌只是道:“玉阶,兄弟的性命全交给你了。”
章玉阶心想那就未必了,他口中说道:“昌哥安心,有一个人的面子,高博士是一定要卖的。”
电话通了!
章玉阶满面笑容:“律敦治先生,对,我是欧州海岸的章玉阶。”
“肺片到了,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最好过来检查一下,是的。”
章玉阶放下电话,而后对梁昌肯定的点一下头。
“律敦治跟高博士在合作搞防痨会,他的面子,博士一定会给。”
梁昌哈哈大笑:“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章家的声誉来自于肺片,跟律敦治会有联系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来梁昌还想问出去以后又如何?
因为他相信所有码头肯定已经收到命令,绝不会放自己走。
现在是不需要问了。
只要自己坐上律敦治的车,相信那高要定然会给面子。
这个就是大家默认的一种规矩!
果然!
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高要案头。
高要叹气:“律敦治先生一心慈善,其是谦谦君子,被人当了羊牯。算了,不好折了老先生的心,便放这梁昌一马。”
“去通知一声,让这梁某人记得律敦治先生的人情。”
章家?
高要拧眉。
若非因为此事,高某人险些都要忘记这个搞西药的章家了。
后世的时候,据说章家的历任家主都有一个习惯,绝不在有窗户的地方办公、休息…
就生怕随时有人上门秋后算账…
高要冷冷一笑,五邑章家嘛,跳出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老爷。”
林景拿着张电报敲门而进:“星加坡阿鼎来电。”
高要神色登时郑重,正常来说,星加坡发往高家的电报的落款都是白饭鱼。
怎么会是阿鼎?
他拿过电报一看,登时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让高晋过来。”
原来白饭鱼在星加坡竟然被义兴旗下十三幺的烂仔收保护费,其后白饭鱼亮出字号,结果那边的吊毛竟然不给面子!
高要跟着补一句:“不要跟太太讲,我不想让她担心。”
林景躬身道:“晓得。”
高晋如今常驻铜锣湾,收到消息后,差不多于30分钟内赶到。
“大哥。”
高晋在外面的时候已得林景通知,晓得大哥的泰山在星加坡出了点变故,便说道:“我带人过去。”
高要摆手:“你还要坐镇港岛。”
他跟着道:“星加坡的潮州帮不讲胶几人,那就一定要给他们一个规矩。”
南洋一代,凡有华人的地方必有会党,概不例外!
在马来便有“义兴”、“海山”、“合成”、“华生”四个秘密会社。
初期,这些会社的总部皆在槟城,历经发展,以森美兰的双溪芙蓉、霹雳的拿津、雪兰莪的芦骨、吉隆坡、干征等地最为重要。
因为这些地区在19世纪是锡米的主产地。
在这其中,以“义兴”和“海山”为大!
义兴就是潮州帮!
在当前,其在星加坡叫新义兴!
星加坡的义兴公司主要以广府人、客家人、闽南人、潮州人、琼人为主。
在高要未崛起之前,港岛的福义兴跟新记都时常械斗。
星加坡那边自然也不例外。
在战后,港岛缺衣少粮,星加坡也一样啊。
桌子上的肉就这么多,别人多吃一点,自家的兄弟便要挨饿。
所以这义兴公司内各势力斗的也非常厉害,历经厮斗后,义兴被英殖民政府封禁。
其后改名新义兴!
在改名之时,原下属的势力索性自立门户。
在这其中以“木立斗世”的十八党最为知名,而在十八党之下,最威水的是十三幺(十三太保)。
让白饭鱼受气的便是这十三幺。
高要平淡道:“我泰山正值壮年,又是九龙城寨之主,现在人在异乡,却受胶几人欺负。”
“绝不能忍!”
高晋思索下说道:“我让李阿剂先去打前站。”
高要正是这个意思。
李阿剂本来就熟悉马来、印尼一带的环境,再加上军火、橡胶等走私生意又必要从星加坡中转。
在当前,高要认为是时候在星加坡正式设立分点了!
高晋目中射出精光:“大哥,看来忠信义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高要大笑:“正是。”
江湖自有规矩。
白饭鱼打的是江湖身份,那高要便要在江湖上给他找回名头。
如此一来,自然是得重新打出忠信义的招牌了。
“演一场大龙凤。”
高要说道:“阿宾这小子,等他大婚后,便让他过去主持一阵大局。”
若不是高要压着,果栏宾这小子早以公干的名义跑去南洋快活了,现在正好。
高晋脸上也难掩笑意:“他是开心了。”
“大哥,那我去安排。”
夜色已暗,高要也跟着起身:“是该活络下筋骨了。”
……
星移斗转,正在佑宁堂陪维奥莉·梅·威彻尔祷告的赖廉士眼睁睁看着高要走进教堂。
高博士明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此刻于赖廉士眼中却如从地狱走出的撒旦。
两人其实是打过交道的。
比如说之前高要给港大捐款,便是赖廉士亲自接待。
又比如说高要的博士也是赖廉士亲自颁布。
说起来,两人也是有私交的。
问题是时间、地点不对、
正常人不会来教堂找人,更不会打断别人的祷告。
“啊?”
维奥莉·梅·威彻尔一脸欣喜的看着走进来的高要:“博士,原来你也是主的信徒?”
“你好,亲爱的梅。”
高要含笑:“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
维奥莉抿嘴:“若是上帝知道是博士在见证我的祷告,也一定很高兴。”
高要顿时笑道:“校长,你真是幸福,竟然有这么一个又伶俐又漂亮的女朋友。”
“亲爱的梅,我恐怕要向你借一下赖廉士校长。”
“当然。”
维奥莉帮赖廉士整理下衣服:“他是你的了。”
满心苦涩的赖廉士对维奥莉强笑声:“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一起品红酒了。”
他心中既惊又愤怒又恐惧。
自己可是义勇军的准将!
这高博士实在是大胆!
连自己都敢动?他以为他是谁?
“问题不大。”
高要笑道:“到时候我让人送一箱红酒过来。”
“校长,请。”
赖廉士沉默的跟着高要走出,外面站着8个人,清一色西装、大衣打扮,看起来又酷又冷。
尤其是这些人腰间鼓鼓的。
赖廉士一看就知那必然是手枪。
那他就想错了,不止有手枪,还有波波沙…
赖廉士的心登时直往下沉,他忍不住道:“博士,你想怎么样?”
啪!
高要一巴掌扇在赖廉士脸上,他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也敢跟我作对?你走运,是港大的校长!”
“上车!”
赖廉士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