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睁开双眼,“袁茂?袁茂!”
“嗯,怎么了?”袁茂被唤醒。
“你又在说胡话,‘天机再临,奇者飞升’。”
“是吗?我为什么床在晃动?”
“因为咱们不在床上。”
袁茂腾地坐起来,头碰到硬物,痛得他叫了一声,“咱们在箱子里?”
“这么矮,像是棺材。”胡桂扬笑道。
袁茂出了一身冷汗,“别乱说,当心沈乾元真把咱们给绑架了?”
“是不是沈乾元还不知道,但咱们的确被绑架了。动作真快啊,我还以为要等两天。很好,第一步进展顺利。”
袁茂一点也不觉得“很好”,伸手摸去,很快摸到胡桂扬的腿,“地方真小。”
“像棺材。”
袁茂苦笑道:“好吧,像棺材。多久了?”
“不知道,我只比你早醒来一会。”
“万家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说过,让他们不要防备,就是不知道他们跟上没有。不用担心,万二跟不上,锦衣卫、东西两厂也必然有人跟踪。”
箱子不晃了,没过多久,剧烈地倾斜,然后放稳,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听不清是风声还是说话声。
“他们要埋棺材。”胡桂扬小声道。
袁茂又是一惊,他不能挺身坐起,也不想躺着,只能蜷身半躺半坐,眼前一片漆黑,备感压抑,心中惶恐不安,“为什么?他们绑架咱们不对,绑架你,不是为了神玉吗?”
“谁知道,但是你听这声音,像不像土落在棺材上的声音?”
仔细一听,还真有一点像,尤其是头顶的箱板,似乎在微微颤动,袁茂更惊,缓缓呼吸,努力保持镇定,“不会活埋,没有理由,不会活埋,没有理由”
“其实有个现成的理由。”
“嗯?”
“沈乾元绑架我,无非是想拿我当诱饵,如果不来点真的,怎么能让何三尘现身?”
袁茂呆住了,片刻之后,拳脚并用,又是砸又是踢,嘴里大叫大嚷。
外面的声音停止了,袁茂沉重地喘息,却仍然觉得胸里越来越憋闷。
“没用。”胡桂扬居然还能笑出声来,“他们确认咱们还活着,填土就更起劲了。”
没等袁茂开口反驳,外面又传来沉闷的响声,箱板随之微微震动。
袁茂沉默了一会,呼吸渐渐平稳,问道:“你不怕吗?”
“怕,怕得要死,后来一想,活埋不也是死吗?于是就不怕了。你可以试试。”
袁茂想了一会,“榴儿有孕在身快两个月了。”
“恭喜。”
“我不想死,没有我,孤儿寡母怎么办?”
“的确,寡妇易受欺负,花大娘子是个例外,但任榴儿不是花大娘子,她应该会再找一个男人帮衬”
“闭嘴!”袁茂怒道,伸脚踹去。
胡桂扬反应倒快,抓住脚踝,轻轻放回原处,笑道:“我这边还有一个守活寡的何家小姐呢。”
“你根本没见过何家小姐,毫无感情可言,跟我们能一样吗?”
“也对,你想听好话?”
“你最好别说话。”
一片安静,只有单调的响声持续不绝,越听越像是外面的人在填土,袁茂忍受不住,“你还是说点好听的吧。”
“其实不用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都能猜到。”
袁茂想了一会,“锦衣卫会救咱们?”
“何三尘不出现,他们绝不会救人。”
“何三尘会来救咱们?”
“她在不在京城尚还难说,而且,她若一来,咱们必死无疑。”
“对,她一现身,咱们就更没用了。”袁茂本是个聪明人,一时惊慌,变得有些急躁,于是努力控制情绪,“何三尘若是不肯出现,外面的人才会开棺放人,就看谁能坚持得住。”
“对,你能坚持住吗?”
“能。”袁茂咬牙道,马上又有一个疑惑,“可外面的人怎么知道咱们还活着?”
“你刚才一折腾,证明咱们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至于以后,就看外面的人怎么想了,人人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袁茂轻叹一声,外面的人一次失误,他俩就要变成尸体,可他心里却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与害怕,“听天由命?”
“嗯。”胡桂扬突然又加上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如果是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我大概真会害怕,甚至疯掉。”
“嘿。偶尔,你也有会说话的时候。”
“你听说过‘并骨’吗?”
“呸,谁跟你‘并骨’?那是太监和宫女总之咱们不是。”
“就怕外人有误解。”
袁茂哼哼一声,嘴上没把住门,“非要‘并骨’的话,我也选樊老道,不选你这个家伙。”
“哈哈。”胡桂扬大笑。
即使在黑暗中袁茂也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老道比你单纯,又会赚钱,一块喝酒,一块做事,心情会非常愉悦,跟你在一起,做鬼也是麻烦鬼。唉,我也是鬼迷心窍,才会跑来帮你。”
“呵呵,若干年后,你可以将现在的经历讲给儿子听,告诉他,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想着的全是他们娘俩儿和一个老道。”
“未必是儿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真死在这里,你最想说的是什么?”
“嗯樊老道从春院那边赚到不少银子吧?说是分我一半,我现在一块银子也没见到。”
“你想到的就是这个?”
“当然,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覃太监派我监视你。”
“明摆着嘛,而且我知道,你主动要求这项任务,被你监视总比别人强,老道为什么不来?”
“他算是担保人,被扣在东宫。”
“干脆咱们仨‘并骨’得了。”
“呸。”
胡桂扬打个哈欠,“我想睡一会,你自己能坚持住吗?”
“你还要睡?”
“懒成习惯了,一困就得睡。”
“能睡得着你就睡,我没事。”
外面填土的声音停止,被胡桂扬的轻微鼾声接替。
“这个家伙。”袁茂喃喃道,既惊讶,又佩服,听着鼾声,心里倒也踏实不少,慢慢地,他也感到困倦,干脆躺下,却没有胡桂扬的本事,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突然又传来响声,袁茂急忙坐起,侧耳倾听,努力分辨这是填土还是掘土。
声音很快消失,袁茂轻叹一声,重新躺下,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不知不觉间却进入梦境,任榴儿、樊大坚、东宫同僚诸多人物轮番登场,谁都不肯多留一会,看得他心急如焚。
突然间,白光笼罩头顶,憋闷感觉一扫而空,袁茂站在苍穹之下,脚下却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一朵朵浮云。
无数种声音涌入耳中,其中也有人声,不是简单的“天机再临奇者飞升”八个字,更复杂,也更含糊,他根本听不清,大声喊道:“是谁?你在说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白光消失,袁茂坠回黑暗之中,心情极度失落,莫名其妙地想要号啕大哭,强行忍住,迫使自己醒来,现实虽然残酷,却不会让他轻易落泪。
“你哭了。”又是胡桂扬的声音。
“我没有。”袁茂有些恼怒,宁愿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马上后悔,在这种处境里,有人陪伴总比没有强,哪怕这人是“不合时宜”的胡桂扬。
“不是大哭,像是抽泣,你梦到天机船了?”
“天机船?就算梦到它,我也不会哭啊。”
“你又说梦话了。”
“是吗?还是那八个字?”
“不是,比八个字要多。”
“我说什么了?”袁茂心里只有模糊的印象,一句完整话也记不住。
“我也没太听清楚,大概是说凡人数量众多,总有一两个可用。”
“还是‘奇者飞升’的意思?”
“应该是,看来天机船乃是有意留下神力,像是在试药。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百多位异人?这算不上数量众多吧?”
“算不上。”袁茂脑子里昏昏沉沉,却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清晰的想法,“被试药的不是异人,应该说不只是异人,郧阳府十万余人都在试药,一部分人当场死亡,极少数人变异,其实都是试药的结果,只是发生得比较快、比较明显,其他人的变化则要逐步显现”
袁茂说不下去了,已经有一批人口吐疯言,他正是其中之一。
“有道理,可天机船想要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胡桂扬又问道。
“我不知道,它没对我说。”
“它?”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太多声音,还有白光”
“别想了。”胡桂扬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有麻烦吗?”袁茂一惊。
“呵呵,我在想另一件事,如果你说得没错,那神玉”
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响声,袁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嘘了一声,将耳朵贴在箱板上倾听,过了一会小声道:“好像是在挖土。”
“太好了,我早就憋得慌,再这么下去,我必须狠狠揍你一顿才行?”
“嗯?弄清楚,是你连累我,不是我连累算了,真是在挖土,沈乾元没坚持住。”
等待的时间尤显漫长,当箱板打开的一刹那,袁茂差点喜极而泣,再次忍住,梦里就算了,如果这时候哭出声音来,会被胡桂扬笑话一辈子。
外面是白昼,阳光直射下来,胡桂扬与袁茂急忙以手遮目,好一会才适应过来,抬头看去,他们果然被埋在一座深坑里,上边站着高高矮矮七八人,其中却没有沈乾元。
胡桂扬笑道:“这不是闻家庄的各位高人和矮人吗?前些天我刚见过谷中仙,没想到今天就与诸位相遇,真是有缘。”
胡桂扬起身,却见闻家人全都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机匣,于是又慢慢坐下,“有话好说,你们想找谷中仙报仇吗?我能帮忙。”
一名闻家人冷冷地说:“神玉。”
“问江耘,他藏起来了。”
“不在他那里。”
“确定?”
“确定。”
胡桂扬与袁茂互视一眼,三个最明显的嫌疑人居然都没拿神玉,胡桂扬一下子显得更加可疑,连袁茂都有点不信他。
只有胡桂扬自己知道,神玉真的丢了,笑道:“也不在我这里,而且我刚刚得天机船的启示,原来所谓神玉屁用没有,大家争来争去,争的是一件废物,有用的是人”
一名闻家人扣动机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