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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龟岛上的光柱冲天而起,照亮地面的人群,刺破空中的云层,托起更高处的一块庞然大物。
这不是胡桂扬的幻觉,所有人都看到了,比他还要惊诧,理由却各不相同。
樊大坚道:“真让你说准了,你这小子……你这小子……”
五名侏儒呆立半晌,闻空寿开口道:“怎么会这样?提前……这么多天,难道……难道……”
谷中仙算是最为镇定的人,向高空观察多时,“如果天机船真要提前飞升,何三尘可就危险了。”
何五疯子闻言大惊,“危险?我去叫三姐出来。”
“你不是何三尘的对手,进去只是送死。”谷中仙提醒道,丹穴里面的人入定程度比外面的人更甚,不分亲疏远近,受到影响就会杀人。
“那怎么办?”何五疯子更急。
“再等一会,天机船虽然显露形态,未必就要飞升。”谷中仙看向五名侏儒。
闻空寿摇摇头,“我们也不确定……你们留下,我去趟城里,如果天机丸正常送过来,一切无忧,如果不能,再想办法。”
闻空寿也不骑马,迈步向城里跑去,速度奇快。
空中的天机船还只是显露一角,没有阻挡月光,加上光柱的红光,照得地面颇为明亮,一圈圈的吸丹者清晰可辨。
“今晚的人比平时更多。”谷中仙估算一下,“单此一处至少就有一万人。”
吸丹者的队形也比平时更紧密,几乎是肩并肩,前后排之间相隔一尺有余,仅能容纳一名瘦子侧身通行。
“要一路跳进去吗?”何五疯子比较着急,别人还在观望,他已经向丹穴跑去,离最外围的人墙还有一小段距离,他却放慢脚步,最后变成步行,看样子不像是要跳过去,而是准备加入人墙。
“凡人就是这么善变,一点都不坚定。”阿寅开口道,没有阻止的意思。
“用天机术把他带回来。”胡桂扬向谷中仙道。
“何必呢?他忍了许久……”
胡桂扬伸手指天,“就当是跟它的一次小小斗争。”
谷中仙迈步上前,他没穿宽袍大袖,却将机匣藏得全无痕迹,一挥手,细线飞出去,缠住何五疯子的右腕。
何五疯子正准备在最外围的人墙里给自己挤出一个位置,受到操控之后,他的动作变得缓慢,后退一步,身子却努力前倾,吼道:“放开我!不准对我用天机术!”
胡桂扬正要开口劝说,谷中道:“没用。”
这是何五疯子一个人的战斗,他的一半力量给予细线,一半力量受丹穴吸引,进退两难,嘴里不停吼叫,在一片诵诀声中,显得颇为怪异。
胡桂扬看不下去,大步跑过去,刚来到何五疯子身后,就觉得全身绵软无力,双脚好像站在流沙之上,慢慢向中间滑去。
胡桂扬心中大骇,他曾多次靠近丹穴,甚至站在洞口向里面俯视过,每每受到引诱,却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强烈,好像受到天机术的牵引,身不由己要加入到吸丹队伍当中。
今天的丹穴与往常大为不同,怪不得何五疯子无力抵挡。
无需闻空寿从城里带回消息,胡桂扬心中已有九分把握,天机船真要提前飞升,或许所谓的七月十五就是一个障眼法,将所有人包括侏儒在内都给骗了。
胡桂扬后退小半步,伸手勾住何五疯子的脖子,剩几分力使几分力,像是在搭救一名溺水者,他这边想要回到岸上,对方却拼命挣扎要将他拖入水中……
何五疯子前倾的身体慢慢恢复直立,突然往后一倒,与胡桂扬同时摔在地上,被细线拖曳,平地移动数尺,啪的一声,机匣从谷中仙袖子里脱离,重重砸在何五疯子头上。
何五疯子大叫,捂着脑袋起身,另一只手抓起机匣,抬头观望,寻找打自己的人,很快看到数十步以外的谷中仙,“老家伙,干嘛打我?”
“傻瓜,他救你一命。”胡桂扬也站起身,仅仅相隔数尺,就已感受不到那种强烈的吸引,真的像是回到了岸上。
何五疯子不是真傻,怒气过后,马上明白过来,转身看向人墙,满脸惊愕,“这是……闹鬼了?”
众人走来,谷中仙二话不说,从何五疯子里拿回机匣,练功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失手,脸色不是特别好看。
阿寅等四名侏儒还站原地,胡桂扬冲他们大声道:“还有怀疑吗?”
侏儒们慢慢靠近,相隔十几步时停下,阿寅茫然地说:“可是大家还没有准备好啊。”
胡桂扬又一次抬头看天,就这么一会工夫,天机船显露得更多一些,虽有光柱照耀,但是被夜色和云层遮挡,仍然看不清具体形态,只能看见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
“它准备好了,凡人如何它不在乎。”
“我们不是凡人。”一名侏儒严厉地纠正。
胡桂扬前行几步,远离丹穴的吸引,离侏儒更近一些,笑道:“还没明白过来吗?你们与凡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被天机船豢养的时间比较长。”
几名侏儒大怒,跳起来要教训胡言乱语的凡人,阿寅将同伴拦下,平静地说:“没准他才是正确的,咱们就是凡人,天机船根本没想将咱们带走。”
侏儒们失魂落魄,年纪都不小,皱巴巴的脸上却流露出孩子般的失落神情。
胡桂扬笑着走开,来到一块隆起的高地上,踩倒一小片野草,舒舒服服地坐下,他的预言实现了,却已没什么事情可做。
丹穴的吸引范围正在扩大,肯定已经囊括相距颇近的知府衙门,汪直等少数清醒者肯定抵御不住丹穴的吸引,胡桂扬也没办法再带火药进入西园小楼。
机会已经失去,除了坐等最后结果,胡桂扬再想不出任何办法。
坐了一会,他干脆躺下,仰望天空,觉得自己能够看出天机船逐渐扩张的迹象,但是离得太远,瞧不见更多细节。
“你在想什么?”谷中仙不知何时走来。
“明天早晨的日出大概会很短暂。”
谷中仙抬头看了一眼,按这样的速度,天机船今晚就能遮住整个郧阳城外加大片城外区域,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很快就会被船遮住,亮而复暗。
“还有什么?”谷中仙对胡桂扬的心事特别在意。
胡桂扬想了一会,“我得跑远一点,看热闹的话,这里太近、太危险。”
樊大坚也跟过来,站在另一边,立刻表示同意,“对,越远越好,这么大的船,多远都能看到。要不要将袁茂叫出来?”
“来不及了。”胡桂扬依然躺在草地上,“一切已晚。”
“哦,我听你的,什么时候走?”樊大坚对袁茂的交情就这么多,问过之后,他急着远离危险。
“让我再躺一会,看看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奇景,以后再不会有机会了。”
“呵呵,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我去牵几匹马,找点食物和水什么的。”樊大坚无意欣赏任何景色,也不想干等,于是去附近寻找官兵留下的可用之物。
“你真的要走?”谷中仙问。
“不走干嘛?等死吗?”
“何三尘,还有小草姑娘,你都不在乎了?”
胡桂扬笑了笑,“在乎,但我无能为力,如果你想劝我留下,最好找别的理由,你从何百万那里学会许多蛊惑人心的手段,总该了解别人真正在意什么。”
谷中仙想了一会,“天机船才是真神,在它面前,凡人皆为蝼蚁,僬侥人……嘿,你说得对,他们不过是一群被豢养比较久的蚂蚁。天机船通过僬侥人让凡人相信一切无害,顶多失去功力,现在看来,全是谎言,丹穴周围的凡人都会死,大家在用性命托举天机船飞升。”
胡桂扬坐起来,虽然无能为力,他还是有一些好奇,“我一直没想明白,天机船明明就在天上,还需要飞升?”
“据他们说,天机船必须飞升到苍穹以上,才能重获自由,这才是所谓的飞升。”
胡桂扬还是没太明白,但是不想再问,“你们闻家庄的其他人呢?在船上吗?”
谷中仙点点头,“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按照原计划,我们在船上要引导凡人的功力……总之也会遭遇过河拆桥。”
胡桂扬起身,拍掉身上的草棍,“你不走?”
“我想看到天机船的全貌,还想知道真正的僬侥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谷中仙抬头望向天机船的一角,“在天机船看来,我的愿望不值一得吧,不,它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我为天机船效忠数十年……嘿,凡人就是这么愚昧,自以为虔诚能够感动鬼神,其实鬼神也有私心,何曾关注蝼蚁的想法?”
胡桂扬嗯了一声,怕谷中仙会一直说下去,向远处的樊大坚招手,“好了吗?咱们走吧。”
“好了。”樊大坚牵来四匹马,两匹骑乘,两匹驮口袋,足够两人跑出上百里。
来到近前,樊大坚笑道:“五处光柱托举天机船的样子,跟五个侏儒托我差不多。”
胡桂扬接过两根缰绳,翻身骑上空马,“光柱腿长。”
何五疯子从远处跑来,拦在马前,“你不能走。”
“你不能,我能。”胡桂扬心里有点发憷,他与樊大坚功力低微,何五疯子真要阻拦,两人闯不过去。
“三姐还在里面,咱们得把她救出来,你聪明……”
胡桂扬摇头,“聪明在这时候一点没用。”
“三姐已经跟你……你就一点不念旧情吗?”何五疯子显然知晓三姐与胡桂扬的关系。
胡桂扬向小龟岛望去,缓缓道:“我念旧情,此地却已没有旧人。何三姐儿早已不在,丹穴里只剩一副无知无觉的躯壳。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想替她报仇,可是……再见吧,或许天机船没我想象得那么凶残。”
胡桂扬拍马前进,何五疯子闪身躲过,没有硬拦,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大声道:“三姐并没有忘记你……”
马没有停下,胡桂扬让自己的心硬得像空无一物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