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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环收走了残羹冷炙,胡桂扬坐在椅子上发呆,不远处,何五疯子铺床,打算休息了,“希望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何三姐儿从楼上走下来,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找袁大人帮忙呢?”
胡桂扬从沉思中醒来,起身道:“袁大人是朝中老臣,一心只想恢复旧日的权势,对他来说,鬼神信亦可,不信亦可,能讨好皇帝就行,只要条件合适,他会投向谷中仙。”
“还是你想得周到。”何三姐儿似乎有些失望。
何五疯子盘腿坐在床上,“我瞧袁茂也未必是好人,没准出门就会把咱们出卖。”
“只要他真的忠于袁彬,就会替我去找汪直。”胡桂扬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信心满满,想了想,笑道:“耿直的人比较好骗。”
何五疯子嗤了一声,“这就是我一直不喜欢你的地方,你比较……奸诈。”
“哈哈,的确,我比较‘奸诈’。可是我问你,走在河边的时候,你希望同伴会游泳,还是不会?”
“会游戏当然最好。”
“上战场的时候,你希望不希望站在身边的同袍武艺高强?”
“这还用问?当然是越强越好。”
“这就对了,如今咱们面对的是一大**诈之徒,你不觉得咱们也需要一点‘奸诈’吗?”
“这个……”何五疯子心里仍觉得不对,嘴上却说不出理由。
胡桂扬看向何三姐儿,“见到汪直之后,还会见识更多的‘奸诈’,如果你们谁有更好的主意,能够光明正大地击败敌人,最好现在就说出来,不管冒多大的风险,我都愿意接受。”
何五疯子往床上一躺,“别让我想。”
何三姐儿微微一笑,“你总是出主意的那个人,我没有意见。”
胡桂扬一愣,正想问自己还出过什么主意,何三姐儿已经返身上楼了。
“别看了。”何五疯子提醒道,“怨你自己,几天前直接成亲,也就没事了,现在……嘿嘿,姐姐未必会同意了。”
胡桂扬走到床边坐下,笑道:“不急,反正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她想嫁给别人,只怕难喽。”
“为什么我的拳头又痒痒了呢?”何五疯子斜睨胡桂扬。
“为什么我的心情这么好呢?”胡桂扬倒身便睡。
胡桂扬没有真睡着,半个时辰之后,他悄悄起身,走到何五疯子床前,“皇皇火威,天地之殇。”
何五疯子比打鸣的公鸡还要准,立刻背诵怪文。
胡桂扬这回多背了几句,不再像昨晚那样摸不着头脑,隐隐觉得其中有脉络可寻。
遵从何三姐儿的叮嘱,他没有贪多,约摸够二十句了,回到床上轻声练习,频频出错,他就不停纠正、重复,觉得这比站桩还累。时不时也会心生退意,觉得此时练功再辛苦,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可是一想到可能会受到何三姐儿的嘲笑,他又坚持下来。
“大概我从小就比较懒散,所以她才会提醒我‘坚持住’。”胡桂扬想。
忙碌一天,胡桂扬毕竟还是困了,坚持了多半个时辰,开始昏昏欲睡,就算何三姐儿站在面前监督,他也很难睁开眼睛。
恰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比昨晚显得急迫。
胡桂扬不得不睁眼,心中恼怒,趿鞋走到门口,“谁啊?又来找‘杨三哥哥’?”
“是。”外面的人回道。
“睡了,明天再来吧。”胡桂扬太困了,没心情逗丫环。
“叫醒杨三哥哥,你们快点逃走吧。”
胡桂扬一惊,困意顿消,“我们付了房钱,为什么要逃?”
外面的声音更显急迫,“你是不是姓胡?”
胡桂扬又是一惊,没有立刻回答,外面的人接着道:“如果你姓胡,就快点带着杨三哥哥逃走,有人要来抓你们。”
“是谁……”不等胡桂扬话说完,外面的人道:“请转告杨三哥哥,我是为他来报信的,我叫红云。”
脚步声匆匆离去,胡桂扬打开门,只见到一个远去的背景。
外人来的时候大饼不叫,这时却从阴影里蹦出来,跑到胡桂扬面前摇尾吐舌。
“袁茂真把我出卖了?”胡桂扬急忙转身进屋,先往何五疯子身上踢一脚,突然想起这个家伙碰不得,立刻收脚,大喊了一声,随后又向楼上跑去。
何五疯子跟着喊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还没到楼上,何三姐儿走出来了,“这里不安全了?”
“嗯,马上就走。”
“我已经准备好了。”
胡桂扬只能隐约看见何三姐儿的身形,她又穿上了宽大的袍服和斗笠,除了个子稍矮,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名女子。
何三姐儿之前那身衣服交出去了,相隔不到两天,她又做了一身,胡桂扬甚至不知道她是从哪弄来的布料。
胡桂扬正要下楼再去叫何五疯子,忽然想起何三姐儿不能视物,“我带你下楼。”
“谢谢,不必了,我能看见。”
胡桂扬没工夫多问,快步下楼,连喊几遍,何五疯子终于醒来,茫然道:“这是哪?你是谁?”
“起床逃命。”
何五疯子起床穿鞋,胡桂扬抓起床边的包裹,里面还剩一点银子,肯定不够再租这么合适的房子了。
胡桂扬带路,何三姐儿随后,何五疯子最末,三人依次出门,大饼跟在边上。
还没走到花园门口,何五疯子突然大笑三声,“我就说袁茂不可信,肯定是他告密。”
胡桂扬无从解释,笑了一声,并不接话。
时值三更左右,任家还没到熄灯休息的时候,房间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胡桂扬带路在廊下行走,尽量避开灯光。
前面的厢房里突然走出一名龟奴,双手端着食盘,看到胡桂扬,愣住了。
胡桂扬骂了一句,“白花这么多银子,连个陪的人都没有,走,咱们到别家找去。”
趁龟奴愣神,胡桂扬大步往前走,何氏姐弟紧随其后,何五疯子更没办法掩饰自己的瘸相了。
刚出大门口,老鸨飞一般追出来,拽住胡桂扬的一只胳膊,笑道:“哎呀,胡公子,怎么说走就走,嫌我们招待不周?快回来,我这就叫榴儿姑娘……”
一声“胡公子”让胡桂扬恍然大悟,原来出卖自己的不是袁茂,于是反手抓住老鸨的手腕,“你认得我?”
“胡公子尽说怪……”老鸨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脸上变颜变色,“那个……杨公子,瞧我这张嘴,里面有一位姓胡的客人,我一时嘴拙,叫错人了,杨公子别生气,待会罚我三大杯。”
胡桂扬手上用力,老鸨吃痛不过,忙道:“松手,快松手……我认得你是史家胡同的锦衣卫。”
“你什么时候认得我?”
“胡大人刚搬来的时候我家男人就去打探过,哎呦,快松手。”老鸨痛得直流眼泪。
胡桂扬还是大意了,他虽然不是真正的校尉,但是一直为锦衣卫做事,这样的人搬到附近,自然会引起一些关注,只是“邻居”们都很谨慎,没有主动结交。
任家院里跑出五名手持棍棒的汉子,口中喝骂,却不敢这就上前。
胡桂扬将老鸨一推,大声道:“何五疯子,别说我看低你,一对五,你行吗?”
何五疯子甚至没有开口,一瘸一拐地几步就冲到五名汉子面前,一拳击出,当时打翻一个。
其他四人唬了一跳,举棒乱打,何五疯子也不躲避,顶多让过脑袋,用身子硬抗,顺手抓住一条棍棒,拽将过来,另一手挥拳便打,一拳一个,顷刻间打倒五人,每倒一人,守在一边的大饼就狂吠两声。
五人倒地之后全都抱头蜷身,没一个再敢起来。
何五疯子扭头看向胡桂扬,满脸的挑衅神情。
“是我错了。”胡桂扬笑道,“走吧。”
本司胡同的夜晚从不寂寞,但是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只能听到各家各户隐隐传出来的嬉笑声。
胡桂扬眼下没地方可去,夜里若是遇上巡逻士兵,更是说不清,只好先回蒋二皮家里躲一躲。
蒋家不在本司胡同,但是离着不远,胡同里大都是穷人家的矮小房子。
胡桂扬留着钥匙,开门进院,马上翻墙出去,在外面重新将门上锁,又翻墙而入。
“又回来了。”何五疯子皱眉道。
“天亮就走。”胡桂扬知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面对院门站立,“如果有人追来……”
“咱们就打他个鸡犬升天。”
何五疯子乱用词,胡桂扬还能笑出声来,“如果来的是江湖人,当然要拼命自保,如果来的是锦衣卫或者官兵,不要反抗,由我来解释,实在解释不通,宁可跟他们走,被官府关起来没准还更安全一些。”
“我可不干,谁敢抓我,我就揍谁。”何五疯子绝不服软。
“五弟,听胡公子安排。”何三姐儿道。
“姐姐,你可不能进监狱,待一会也不行啊。”
“没关系,我受得了。”
何五疯子还想再反对,胡桂扬道:“要是我猜得没错,待会来的人会是闻家子弟,你有得一打。”
“这还差不多。”何五疯子开始摩拳擦掌。
“这里不够隐蔽吗?”何三姐儿问。
“任家十有八九将消息传给了五哥,他能找到这里。”
何三姐儿上前两步,“来的若是闻家子弟,只有我能对付。”
大饼夹着尾巴跑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