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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火威,天地之殇。”胡桂扬说完之后默默地等着。
何五疯子嘀嘀咕咕,胡桂扬听不清,只好上前两步,隐约听到“天牌”、“地牌”等词,原来何五疯子梦里还在赌钱。
“皇皇火威,天地之殇。”胡桂扬稍稍抬高声音。
何五疯子不再嘀咕,连呼吸都变慢了,过了一会,他说了几句,字字清晰,与梦话全然不同,可胡桂扬完全听不懂。
“什么?”
何五疯子自顾背下去,与其说是口诀,不如说是怪声集合,各种稀奇古怪的发声的中间,还夹杂着叩齿、咂舌、动喉、鼓腹、深吸等种种小动作。
胡桂扬这才明白何三姐儿为什么让他每次只学十句,按何五疯子的做法,他甚至没法断句,更不用说背诵怪声,再配合以那些奇怪的动作。
胡桂扬跟随义父抓捕妖贼的时候,见识过不少所谓的修行法门,对叩齿等动作稍有了解,否则的话,根本无从学起。
火神诀与那些法门很相似,只是更复杂,更晦涩,通常的法门是念诵一段经文,内容完全能听懂,然后叩齿、咂舌若干下,不像火神诀,字字古怪,全无含义。
何三姐儿说得轻松,其实布置了一项极艰难的任务。
若在从前,胡桂扬绝不受这种苦,宁可睡大觉,可他刚刚保证过绝不偷懒,而且他也的确没有理由偷懒,敌方高手如云,随便派个人来,他都不是对手,总不能每次都靠意外侥幸逃生。
何五疯子的背诵弱了下去。
“皇皇火威,天地之殇。”胡桂扬又念一遍。
何五疯子重新开始,胡桂扬集中注意力,只学开头两三个发音,心想万事开头难,何三姐儿既然能用这种方法学会,自己也能。
“皇皇火威,天地之殇。”
每当声音减弱,胡桂扬就重新引导,何五疯子倒是不累,随口就念,人也不醒,看上去睡得还更踏实了。
时间过得飞快,胡桂扬尚未领会窍门,外面的天快要亮了,晨曦透过门窗照射进来,何五疯子伸伸懒腰,似乎要醒。
胡桂扬急忙回到自己床上,只觉得口干舌燥,两颊麻木,脑子里昏昏沉沉,暗自感叹,原来没有容易练成的神功,都这么艰难。
“希望何氏姐弟没骗我。”胡桂扬想道,眨眼工夫就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祭神峰,但是没有看到新内容,还是那几个场景,尤其是闻天王凶神恶煞般的面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甚至伸出舌头来舔,胡桂扬怎么都躲不开……
他一下子惊醒,发现的确有一条舌头在舔自己,不是早已死掉的闻天王,而是活着的黄狗大饼。
大饼是条野狗,昨晚睡在外面,有人来它也不叫,到了白天却混进屋子里,在主人脸上乱舔一通。
胡桂扬只好起身,推开大饼,打个大大的哈欠,外面太阳还没升起太高,自己大概只睡了一个时辰,晕头胀脑,骨节僵硬。
大饼吐着舌头,在他面前转圈儿。
“去,没有吃的。”胡桂扬站起身,屋子里没有人,抬头看去,何三姐儿不知在不在。
大饼飞奔出去,没一会又回来,嘴里叼着一块骨头,放在胡桂扬面前。
“你不是妖怪变的吧?竟然能听懂我的话。”胡桂扬弯腰在狗头上胡乱摸了两下,“自己吃去吧。”
大饼叼着骨头跑到桌子下面去了。
来到楼外,胡桂扬看到了何五疯子,他正在一小块空地上练拳,招式虽不复杂,却是虎虎生风。
“早啊。”胡桂扬打招呼。
何五疯子收势,神采奕奕,“我还以为换个地方会睡不着,没想到一觉到天亮,就是嘴里有点干。对了,早饭吃什么?”
“没人送早餐?”
“没有,大饼倒是不知从哪弄来几根肉骨头。”
胡桂扬出花园,到前院找老鸨,“不是说好供应一日三餐吗?到现在连盆洗脸水都没送去。”
老鸨笑脸相迎,“唉呀呀,杨公子怎么亲自来了?这些死丫头,奸懒馋滑一样不缺,就是不会做事,我马上派人送水送餐。”
老鸨的许诺果然有效,没过多久,两名丫环送来了清水与食物,一进楼就四处张望,一人道:“杨公子这么早就起来啦,怎么不让仆人服侍?”
“那两个劣仆,一个不听话,另一个更可笑,非说这里有女妖,昨晚来骗他开门,还好他没有上当,你们说可不可笑?”
两个丫环赔笑,再不敢多问,匆匆告辞。
何五疯子得到过指示,外人来的时候尽量躲起来,这时从楼梯后面问道:“真有女妖吗?”
“放心,真有女妖,害的也不是你。”
“那我就放心了。”何五疯子也不洗脸,直奔食物。
“先给你姐姐送一份,还有水。”
何五疯子很听话,一手拎桶,一手托着食盘,点点头,“还行,知道想着我姐姐,我对你的印象好了一点。”
胡桂扬洗漱完毕,吃了两口饭就走了,又来前院见老鸨。
老鸨一通道歉,胡桂扬表示不在意,然后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足有二十两,老鸨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拿住,随即缩回袖中,壁虎吞吃蚊虫也没这么快。
“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给这么多赏钱。”
“你知道我什么租住你家,却不与任榴儿见面吗?”
“公子从家中逃出,不愿见人嘛,老身明白。”
“不只如此,其实……”胡桂扬欲言又止。
老鸨拿了钱,一心只想巴结,“公子但说无妨,老身是爽快人,做得到便说做得到,做不到绝不装模作样地揽事儿。”
胡桂扬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因为得罪老父,被迫从家中逃出来,可是父子情在,还想再回家中。”
“那是当然。”
“可我父亲这个人极不好说话……”
“哦,我明白了,令尊想必也是风流人物,公子想借花献佛,让我家女儿替你求情。”
“呸,这世上哪有儿子给老子做这种事的?”
老鸨嘿嘿地笑,“也不是没有……公子继续说。”
“我有一位堂兄,深受我父器重,我要求他说情,这位堂兄曾经向我提起过榴儿姑娘,说是仰慕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
老鸨恍然大悟,“别说了,我明白了,杨公子去找堂兄吧,只要你能请来,没有我家女儿说不服的男人。”
胡桂扬抱拳笑道:“你救了我,好,我这就去请人。”
老鸨起身相送,“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杨公子之前给的那三百两只是一个月的房钱。”
胡桂扬又掏出一锭银子,“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老鸨喜笑颜开,送走客人,立刻就去找任榴儿,说清来龙去脉,一家人心里都踏实了,不再以为客人过于古怪。
胡桂扬让老鸨安心,他也的确是要找一位“堂兄”,汪直被招回宫中,老太监云丹不可信任,这条路暂时不通,胡桂扬只能先从袁彬那里争取支持,直接去前军都督府或者袁府都不可行,因此,他要在半路等人。
时近中午,本司胡同里行人稀少,整条街似乎还处于沉睡中,胡桂扬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没人送早餐,因为老鸨一家根本没料到会有客人这么早起床。
胡桂扬先去史家胡同,远远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家,一切正常,没有官兵或是怪人看守,他又去观音寺胡同,站得更远,没瞧出异样。
他的“逃亡”似乎没有引起任何异动。
胡桂扬知道袁邸的位置,算出前军都督府到袁邸的路线,沿途找一家僻静的茶馆,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一壶茶水,边喝边等。
天气尚有寒意,掌柜不愿开窗,胡桂扬多要了几样点心,换得一块缝隙。
几年积攒的银子就这么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胡桂扬暗自心痛。
京城散衙比较晚,往往要到天黑,袁彬位高,不受束缚,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家,所以胡桂扬必须紧盯街上不放,做好了准备,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再来,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五哥等人必然正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只是还没有大张旗鼓而已。
胡桂扬闲极无聊,默默地背诵昨晚学会的几个发音,只是不能做出相应的动作。
将近黄昏,胡桂扬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队伍。
袁彬年老,又是前朝老臣,虽是武官,也获准乘轿,走得较慢,前后扈从有十几人,前方有牌有杖,行人纷纷让路。
胡桂扬早已付过钱,起身就走,掌柜也不阻拦。
跟着队伍走了一会,确定无人跟踪,胡桂扬加快脚步,贴着街边行走,渐渐与轿子平齐。
扶轿跟随的人正是袁茂。
就这样走出不远,袁茂一扭头,终于看到了胡桂扬,脸上露出惊讶至极的神情,马上收敛,什么也没说。
胡桂扬放慢脚步。
袁茂向轿中小声说了几句,连连点头,招来另一名随从扶轿,自己退至一边,看着队伍远去,这才转身看向胡桂扬,一脸的提防。
“走,我请你喝酒,再介绍一位美人给你认识。”胡桂扬笑道。
袁茂仍然冷着脸,“少来,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人人都说你已经逃出京城了。”
“没说为什么?”
“传言不少,还是妖狐那一套。”
“但你总该相信我没有陷害袁大人吧?”
袁茂沉默片刻,“先说你为什么来找我吧。”
“为了真相。”胡桂扬收起笑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个隐蔽的所在,对了,请你给我当一会‘堂兄’。”
袁茂十分勉强地同意了,总觉得再见到胡桂扬,乃是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