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泓水之战宋襄公沦为千古笑柄后,战场之上就再无有仁义之说。
战败被虏之军,要么降,要么死,无有他选。
但被汉军困死在矮丘上的庞会,不知异想天开还是痴人说梦,竟觉得他还有别选。
待贾栩尸身消失在视线中后,他乃昂首越众向前,略拱手,“我乃魏立义将军庞会,不知汉寿亭侯关云长之后,今在列否!”
亦然让刚想下令士卒搏杀的郑璞,听罢便咽下了话语,侧头往关兴目视去。
对!
郑璞心中已有诛杀之念了。
因为方才让贾栩的亲卫降,亦是在给庞会取舍的机会,既然他无动于衷不伏地请降,那便杀了罢!贾栩作为魏国河西督将,故而郑璞才耐下心思过来共语,而庞会区区一杂号将军,还不足以令他浪费唇舌。
不过,既然庞会话锋直指关兴,且看关兴有无反应也好。
毕竟是提及关侯了嘛。
后方的关兴听了,亦有些诧然。
乃往前数步,捋胡斜眼而瞥,并不还礼,音容淡淡,“我便是关兴,你欲何言?”
或许,乃是关兴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作态,令庞会觉得受辱了吧。
只见他赤色浮面、目眦尽裂,愤声咆哮,“昔日襄樊之战,于禁无谋,兵丧辱国,累我父受戮。为人子者,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我虽不器,但亦不曾畏死!今求以身决胜负,为父正名,关安国敢战乎!”
呃.......
原来是想邀关兴独斗。
斗将之举,并非无有故事可循。
昔日李傕、郭汜等董卓各部余孽连结共攻长安时,吕布便开城门出,将兵临郭汜军,邀战曰:“且却兵,但身决胜负”。兀那郭汜乃马贼出身,自持勇力,乃独身与之对战,被吕布以矛刺中,赖部曲驰骋来救方得幸免。
然而,吕布即使胜了,但长安城还是被攻陷了。
斗将不过逞匹夫之勇罢了,非左右战局之事。
抑或者说,吕布与马贼郭汜皆是出身于边陲之地,行事受胡虏之风影响,故而方有斗将之举。
而汉家督将所推崇的,乃是驱数万甲兵吞万里山河的功绩,非是这种莽夫之为。
譬如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籍,但恃勇无谋、无有取天下之虑,五载便亡国,至今仍令人诫之。就连丞相诸葛亮,在建兴五年北驻汉中时,亦有提及项籍,称其“为笑千载”,不可效之。
是故,关兴听罢,晒然一笑。
一人之勇,何济于事?
虽然他父关羽也曾在白马津斩颜良之事,但那是“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之勇,而非逞强斗将之莽。有心再续父辈功勋、素来被丞相当成督帅培养的他,自然不曾有斗将之念。不然,日后被人将他列与吕布、郭汜等人并伍,恐他父兄在九幽之下都觉得家门被辱。
“哼!”
关兴直接嗤之以鼻,“败军之将竟敢言勇!我乃.......”
但他的话语还没叙完,就被打断了。
“举弩!击!”
伴着郑璞的一声令下,数十张强弩近距离攒射,将庞会与那四五亲卫皆射杀在地。
且他们气绝之时,脸庞与眼眸中尚残留着几缕惊愕。
或许,他们也没有到,郑璞的诛杀之令来得如此骤然罢。
谷在场如关兴、张翼与诸葛乔等人亦尽作哑然。
尤其是正在捋胡的张苞,惊变之下还不自觉扯断了好几根胡须。
勇力冠绝当辈的他,方才还在心中将自身臆想为关兴,有些跃跃欲试呢!
哪料到,郑璞竟如此果决?
且还不自觉。
待士卒收弩时,他见众人皆膛目结舌,便挑眉诧然而问,“诸君为何如此目顾于我?莫非,乃我仪容不整乎?”
“咳!”
“咳~咳~~”
顿时,众人皆一阵干咳。
侧开视线,连连摆手口称无事,各自散去督率麾下忙碌救治伤兵、收集军械甲胄与收编俘虏等诸事。
而不知所以的郑璞见众散去,亦无有别想,乃低声谓诸葛乔道,“葛君,我先前似是有闻,朝廷夺回陇右后,庞家亦分户返归汉阳狟道了?”
他所问的是庞德的从兄,昔日随马超入蜀成为大汉僚佐的庞柔。
“确有此事。”
诸葛乔一听便心有所悟,亦发问道,“郑君之意,乃是想令此人归葬乎?”
“哈,知我者,葛君也!”
郑璞拊掌而笑,说道,“彼败而不降,杀了便杀了。不过,人死事消,既然庞家亦有人仕官于朝廷,便莫令之白骨露于野吧。”
“好,此事我来处置。”
轻轻颔首,诸葛乔便安排部曲去收殓庞会尸身。
小插曲过后,各部各司其职,待到日暮造饭时分,马岱终于带着两千西凉铁骑赶至。
他那边的战事也结束了。
先前贾诩别遣六千骑卒在允街县,阻止马岱部来救援关兴。
而马岱乃私下让匈奴支部首领治无戴与白虎文尽起族人,合兵约莫近六千余骑,在关兴营寨被围攻后发起了进攻。
军无嫡主、疏于演武的河西骑卒,一触即溃,临阵被杀六百余骑,仓皇而逃。
待逃来令居塞时,却见河西联军已大败、大营被汉军占据,走投无路之下唯有下马向穷追不舍的马岱投降。马岱收编俘虏,令副职杨霁领千骑与治无戴、白虎文就地看管,自己则以一人两马的配置,赶来与郑璞会和。
因为他知道,作为此地唯一的骑兵,进军河西的前驱,西凉铁骑当仁不让。
事实上也如此。
他甫一至,就发现郑璞候他好久了。
亦不作客套,见礼后便请入中军大帐,径直而言。
“河西联军虽大败,但亦不少残军逃了归去。若我军不尽早入河西,恐此些残兵败将沿途劫掠黎庶、流毒城邑,令朝廷难为抚民之事也。我知将军与麾下皆鞍马劳顿,然非西凉铁骑,无可胜任者也!还请将军不辞艰辛,勉力为之。将军为前驱,我督各部步卒转运粮秣辎重在后,至多十日,必与将军会于姑臧。”
“为国征伐,何来艰辛之说?”
年近六旬的马岱听罢,笑颜潺潺,“且我部骑卒,昼夜颠簸乃惯常事,马背之上亦可入眠,子瑾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