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把你们少林寺门口的功德箱给背来了?”
“叶施主,切勿妄言。”
和尚再施了一礼,“贫僧这是在为遭受水灾的百姓们祈福募捐。”
“那你现在募捐到多少银子了?”叶随风好奇道。
和尚也不隐瞒,拿下功德箱摆在了叶随风面前。
叶随风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颗碎银子和十几枚旧铜板。
“才这么点?”
和尚点点头。
“这并不奇怪!”
庄主插嘴道,“许州离陈州不远,那儿发生了水灾,这里自然也是人心惶惶的,百姓们都想要留点余粮过冬,哪里还肯在这个时候拿出钱来。”
“是这个道理!”和尚叹息道,“小僧今天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化到缘呢!”
说着他的肚子还很配合地咕了一声。
叶随风吃惊的看着他,觉得和尚是真的变了,至少脸皮变厚了。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只好叫店家再端了一碗素面上来。
“阿弥陀佛!”和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素面,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叶施主,你是要布施么?”
这个话题还没完了是吧?叶随风一口面汤差点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摸了摸身上干干净净的口袋,表情略显尴尬。
他本来是有几千两银子的,朱成之前给了他六千两银子,扣除苗疆之行的用度,还剩五千九百多两。
可是想着这次的活应该挺简单,和小翠在也一起用不着他花太多的钱,于是临走前留了几两银子的零头后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娜莎。
这一路下来他已经剩不了多少了,加上许州物价飞涨,这一顿饭已经花光了他最后的铜板,这还不算刚才给和尚点的那碗素面的钱。
他向和尚使了个眼色,希望和尚能够理解他的处境,可和尚却像是看不懂一样,依旧愣愣的站在他面前。
叶随风只好求助似的看着庄主。
庄主忍住笑道:“别看我,我的钱也被某个人慷慨地给了一个他认识没多久的漂亮姑娘。”
叶随风只好又转头看向小翠。
小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投进了功德箱里。
“和尚!你在许州呆了多久了?”
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道:“半个月多了吧!黄河大水开始后没多久,贫僧就到了此处!”
“半个月前?”叶随风沉吟道,“那你知不知道半个月前曾经有批粮食运了进来,可这批粮食连同押运的人却一起不见了踪影。”
和尚摇摇头道:“未曾听闻。”
听到这个回答,叶随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百石粮食并不是笔小数目,用马车装也要装上几十大车,何况还有五十名镖师跟着押运,这事的动静应该不小。
可这批粮食连同镖师一起失踪了,这件事居然在许州没有翻起半点浪花。
如果不是朱成说慌了,那做这件事的人,手脚得有多干净?又是该多大的势力?
叶随风不敢想象。
幸好他们的任务不是查探此事,不然他真想立刻就转头回去。
“你去过灾区么?”叶随风又问道。
“阿弥陀佛!”
和尚念了一句佛号,眼中露出一丝慈悲:“几位施主请跟我来!”
……
叶随风想过无数次灾区的情景,无论有多残酷,那也只是存在于想象中。
可他现在却是确确实实地见到了灾民。
不是在汴州、陈州、洛州、潞州这四大灾区中,而是在许州的城墙外。
因为和尚每日都会来缴纳募捐得来的布施,所以看着他带着几个人来,几位官兵也没有阻止,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让他们登上了城头。
于是叶随风就看见了人间地狱。
浩浩荡荡的灾民聚集在许州城外,他们一个个的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像是蝗虫过后一般,城外的草根、树皮都被啃食了个干净。
偶尔有人找到一点可以吃的,就如获至宝一般藏着,被发现后不出意外地免不了一场争斗。
有的灾民实在饿极了,就开始吃土,不出片刻工夫却又开始捂着肚子惨叫。不过因为没有什么力气,即使是惨叫,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有的灾民静静地席地而坐,不是因为他们多有素质,而是因为他们被饿得实在没有了力气。
灾民中随时都有人倒下,几个胆大的就把尸体拖到一边架起了柴禾,可周围的灾民们眼中却没有一丝动容,反而有一种蠢蠢欲动,仿佛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早已麻木。
官府自然也是有赈灾的。
城门口不远处立着四个硕大的铁锅,那里曾经熬过几锅照得出人影稀粥,现在也早已熄了火。可即使是这样,灾民们还是围在锅边舍不得离开。
另有一群灾民拥挤在城门边上,像是希望官府让他们进城。
可官府却早已关闭了城门。
城门后,官兵拉出一排排的带着尖刺的护栏。
他们披坚执锐,长枪上闪着的寒光是如此的刺眼。
仿佛城外的不是自己的同胞,而是洪水猛兽。
城墙和护城河本来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用在自己的同胞身上。
小翠看着这一幕,面色苍白,有些不忿地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和尚没有回答。
庄主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不让,而是不能。不仅是许州,汴、陈、洛、潞这四州,以及周围的其他州的做法应该也是一样。”
“为什么?”
庄主道:“这次洪灾来得迅猛,汴、陈、洛、潞四个州受灾的百姓何止百万,要是让他们进了城,灾民一定会蜂拥而至,到时候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她补充道:“饿极了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叶随风不忍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生自灭?”
庄主沉默了一会,方才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知不知道对许州刺史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小翠不解道:“难道不是救灾?”
“当然不是。”
庄主道,“对这些刺史巡抚来说,最重要的是维护本州的稳定。”
“只要灾民不造反,就是饿死再多人也无所谓。”
“饿死几个人天下仍然太平,后世史官最多也只会在史书上写上“其人相食”那么寥寥几笔。可要是灾民造了反,那最低也是杀头的罪过。”
叶随风听着庄主的话,咬紧了牙关。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再高的武功也换不来灾民口中的一个馒头。
“走吧!”他叹了一口气。
“去哪儿?”
“钱庄!拿银子,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