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蹊低了头并不说话,
嘉崇帝笑着挥挥手,杨公公便会意地带着一众侍从鱼贯而出,偌大的大殿里只留了他们两人。
“平身吧,朝华。”
纪言蹊谢过礼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行至嘉崇帝面前,将苏瑾珩交给她的字条双手呈上。
“臣女受人所托,将此物交于皇上,万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皇上恕罪。”
嘉崇帝没说话,接了纪言蹊递上的字条,展开一看,神色一凛,沉声道了句:
“朝华,胆敢递这样的东西上来,你就不怕砍头吗!”
纪言蹊闻言一愣,说实话,纸条里的东西她半点没看,于是心里少不得也没了底气。
虽然如此,但纪言蹊还是极为淡定地答到:
“臣女怕啊,臣女最是贪生怕死不过的人了。可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苏瑾珩此事证据确凿,无处申辩,便以这物你以为就能为他翻供不成?”
纪言蹊没抬头,眼眸低垂看着地面的倒影,一字一句地轻声呢喃。
“云澈哥哥说,公道自在人心。依臣女看,公道重在龙心。云澈哥哥是皇上的孩儿,是您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孩子,他是什么秉性皇上能不知道吗?”
嘉崇帝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纪言蹊身上,透过这道单薄的身影,他恍惚间瞧见了曾经的柳皇后。
他与柳皇后新婚之时,他们还住在皇城外的晋王府,身边只柳皇后一人,哪有现在的各种妃子。
那时,他上面还压着几位虎视眈眈的兄长,面对层出不穷的迫害,都是柳皇后陪他一道熬过去的。
他记得那年,他受人陷害差事出了岔子,被先皇罚跪在勤政殿前,大雨瓢泼中是她为自己撑整整一天一夜的伞。
他还记得她很是喜欢烟花,为了不叫旁人说自己奢靡,他连烟花都许不了她一场,却会偶尔带回几支手持烟花与她一起放掉。
他们窝在晋王府的院子里,看着那明亮的烟花,互诉衷肠。
可是啊,等到他有能力许她漫天烟火之时,他们却开始渐行渐远。
因为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他不得不忌惮位高权重的柳氏一族,不得不为平衡各方势力而迎娶世家女子,不得不猜忌身边的每一个人。
而柳皇后呢,作为妻子,她不该嫉妒却又忍不住失控;作为柳氏嫡女,她不该亲近却又背负家族兴衰。
谈不上各自为政,但夫妻间总是有了嫌隙的。
嘉崇帝自顾自的想着,另一头纪言蹊还在锲而不舍的说着。
“刚认识云澈哥哥时,恰逢万寿节,为了给您寻妥当的寿礼他整整奔波了小半个月。说句不恰当的,以王爷的身份,寻什么奇珍异宝寻不到,何苦大老远奔赴江南。那不仅是一份贺礼,更是云澈哥哥的拳拳孺慕之情啊!”
“你这是在指责朕没有爱子之心?!”
君王之怒不浮于皮表,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叫人不寒而栗,纪言蹊强忍着恐惧低下了头,恭敬回答。
“臣女绝无此意。”
“朝华可知为防冒名顶替、偷奸耍滑之人,因此只有亲人才可替告御状?最次,也得是宗亲。”
嘉崇帝没接话,缓步走回书案前落坐,沉声问道:“朝华如今为苏瑾珩叫冤,又是凭着什么身份呢?”
有没有这个规矩,纪言蹊是不晓得的,但是嘉崇帝的几句话,的确结结实实地噎了她一下。
“冒名顶替、偷奸耍滑”说的可不就是她和云烈吗?
他们坏了御状的规矩,嘉崇帝为难她几句,情理之中。
沉吟许久,就在嘉崇帝以为纪言蹊不会再言之时,却听见了纪言蹊轻柔的声音。
她说:“皇上应当知晓,云澈哥哥上门提亲的事儿吧?”
纪言蹊此话,便是以苏瑾珩未婚妻的身份自居,饶是嘉崇帝这般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也忍不住讶异了一下。
他早晓得纪言蹊胆子大,没想到竟然这般大!
这话从姑娘嘴里说出来,若是传了出去,那名声可就臭了!
嘉崇帝沉思片刻,又道:
“苏瑾珩不论生死与否都是我们皇室的人,纵然没有皇室身份,也得守皇室之礼,这话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哦,他那宅子里侍候的婆子,明日也是一道问斩的。”
没有斥责,反倒带了几分规劝之意,嘉崇帝的意思纪言蹊倒是摸清了几分。
若是纪言蹊以未婚妻的身份前来叫冤,嘉崇帝自然是找不到由头拒绝的,不过重查就一定能寻到事情真相吗?
不一定!
那些人能陷害苏瑾珩至此,便是做了十足准备来的,因此这次无功而返的可能性极大!
若是调查结果与之前一致,苏瑾珩依旧逃不掉处斩的命运。
但纪言蹊若要想出这个头,就要做好负连带责任的准备。
连侍候苏瑾珩的婆子都要一道问斩,纪言蹊这样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退一万步说,便是嘉崇帝看在陈国公府和纪家的面子上不动她,她一个与曾经皇子订过亲的姑娘,也断然没有再嫁的说法!
否则,那可是明晃晃地打皇家颜面啊!
查与不查,嘉崇帝将选择权交给了她,顺带将她的后路堵了个死。
纪言蹊既然选择了告御状,便没有退后的说法,礼仪周全地俯下身子行了叩首礼,一字一句坚定而平缓。
“请皇上彻查此事,无论结果好坏,臣女皆无悔。”
“既你心意如此坚定,那朕便成全了你们。赐你与苏瑾珩为妻,若他明日能活下来,你们他日完婚朕也是要表表心意的。可若是他明日……”
嘉崇帝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视线扫过伏在地上的女子,笑声便显得有些残忍。
“魂归西天,那就请朝华好好为他守着吧。如此,也算全了我们父子情谊!”
“谢主隆恩。”
听完嘉崇帝的一番话,纪言蹊伏在地上的动作分毫未变,阖了阖眼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苏瑾珩没若真……
那于她而言,终身不嫁反倒成了美事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