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蹊正在苦于毫无头绪时,纪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来了灵蹊院,说是老太太唤她过去问话。
纪言蹊大抵也猜到了纪老太太想问什么,于是便塞了银子给对方,只说自己要捣腾一下再去见老太太,对方倒是也没太难为纪言蹊,又嘱咐了几句便先行离去了。
老嬷嬷前脚刚走,纪言蹊赶忙叫半夏去给自己找身厚实些的衣物,待会儿换上。
然后又叫沉碧给自己研墨,言简意赅地写了封书信,然后将画卷同那信一同交给了沉碧,要她待会儿送去齐府。
沉碧哪里放心此刻出去,同纪言蹊说了半晌,纪言蹊却是一边换衣服一边淡淡回到:
“不行,这些东西必须今日送出去,不然今日之后父亲定会再加强府里戒备的,到时候可就什么都送不出去了。”
沉碧虽然担心纪言蹊,却也晓得纪言蹊句句在理,于是福了福身子迅速出了院子。
纪言蹊换好衣服,这才携着半夏一同去了春晖院,果不其然,看见纪淮安、俞闲月和纪言芙都在。
“跪下!”
纪言蹊礼还未行完,纪淮安就怒不可遏地打翻了茶盏。
纪言蹊也不去辩解什么,听话的跪下,膝盖才刚挨地旁边跪着的纪言芙就不服气地嚷了起来。
“爹爹要罚就罚我吧!这事儿和五姐姐无关!”
“知情不报,是以为罪。”
说这话的是纪老太太,她抿了口茶看向纪言蹊的眼神里有些许失望。
“可是……”
“六妹妹莫要顶撞各位长辈了。”纪言蹊乖乖地跪着,伸手拉住了纪言芙的手,“祖母说得是,孙女儿认罚。”
听见纪言蹊这般说,纪老太太的脸色才略微好一些,“六丫头的事情我们都晓得了,她自己也承认了,你可有话要说?”
“孙女儿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便是认罚了。”纪老太太扶了扶额头,极为疲惫的模样,“此事该如何处理,你们夫妻可有想法?”
纪淮安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打!这些孽障便是往日我太过纵容了,如今才会这般胆大包天!”
俞闲月哪里肯,虽然心里晓得这次是纪言芙做得过分了,但到底还是怕纪淮安一气之下要了纪言芙的性命。
“母亲!老爷!两个孩子到底年纪还小,这番定是听了旁人的花言巧语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依我瞧着,不若将她们送去乡下的庄子里去吃吃苦头便是。”
“哼!纪言芙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吗?怕是还不到一日便能自己跑回来!必须严惩!”
“你们快同老爷认错啊!”俞闲月急了,下意识伸手拉住了纪言芙的手,“只要你们肯改邪归正,老爷定是心疼你们的!”
“我没错!”纪言芙一把甩开俞闲月的手,“我与阿宇两情相悦何错之有?当年纪言倾公然与那萧公子行苟且之事,也没见爹爹罚过纪言倾板子,如今怎的到了我身上父亲便要动武了?”
纪淮安一听这话那还了得,纪言倾现在本就是他的一块儿心病,每每听人提及便觉得像是被打脸一般的丢人。
哪里听得人家提及?
偏偏纪言芙这话还说得直白,更是叫纪淮安下不来台。
“你你你!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孽子,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这般多借口,我今日定要打死你个逆子不可!”
“我看爹爹就是偏心!”
纪言芙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纪淮安,那张向来任性的脸上此刻正被浓稠的悲伤所覆盖。
“爹爹打小就偏心,因为喜欢晏姨娘,所以对着纪言锦便要高看一眼!因为纪言倾生得漂亮,便花了更多的心血去培养她!因为大姐姐乃是长女又听话乖巧,所以自小便由着您亲自教养。可是……可是就因为我调皮、不漂亮……所以我就不配得到您的喜爱吗?”
纪言芙字字句句皆是愤然,像是只刺猬,竖着满身的刺。
纪言蹊知道,这是纪言芙多年以来积蓄已久的失望和痛楚,如今终于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
“如果父亲的爱会因此便分为三六九等的话,父亲又何必生儿育女,大可去堂子里挑选些资质上佳的,培养起来一样可以为您的仕途助力!”
说完这句话,纪言芙终是嚎啕大哭起来。
“自小您只知道怪我调皮,可您有没有过那一瞬间,想过我为何如此?都是因为您!只有我犯了错,您才会来教训我几句,平日我哪里能瞧得见您的身影!只有这样,我才能瞧见您啊……可是,我不管我多么努力,爹爹的心永远都在她们身上,您看不到我,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达到您的标准。”
纪言蹊不晓得其他人如何看待纪言芙这番话,但自己是真的感同身受的。
俞闲月也哇的一声抱着纪言芙哭了起来,是了,此刻纪言芙心里有多难受,俞闲月便是她的两倍不止,毕竟……
纪言芙不受宠,有极大的缘由也是因为自己这尴尬的地位。
没想到,纪言芙的一番话倒是叫方才暴怒的纪淮安陷入了沉默之中,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久,久到纪言蹊还以为纪淮安不会再言语时,却是听到了纪淮安略显沙哑的声音。
“言蹊,你也这般觉得吗?”
纪言蹊跪得端正,美眸微敛,不答反问:“难道父亲不觉得吗?”
纪淮安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些。过去的事情为父的确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但是言芙,你听为父一句劝,你绝不可以嫁给洛清宇。”
“为何不可?”
“洛家势大,当今圣上早有打压洛家之意,总有一天,洛家会招来祸事的。”
纪淮安失神地瘫在椅子上,脸上是一种近乎凄然的神色。“你也莫要天真的认为洛家真的就能接纳你,旁的不说,就说三公主苏奕颜吧,那般身份的人嫁入洛府如今也被逼得搬出了将军府,更何况你?而且……”
纪言芙此刻倒是不哭了,而是红着眼睛定定的看着纪淮安,比方才的模样还要叫人心疼,“而且什么?”
“圣上为了打压洛家之权,提拔的那批武将里便有你大哥择知。虽说圣意难测,可若是圣上那日要动洛家,你当如何自处?是预备作为洛家人对付纪家,还是作为纪家人反策洛家?况且,这些事情为父能看透,他洛家就半点不知吗?”
“……”纪言芙听了这话,膝盖一软若是没有旁边的俞闲月扶着,恐怕是早就摔了。
原来……
一切不过是他们的一场美梦。
闹成这样,纪淮安也无意再管这事,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只说剩下的事情全凭老太太做主,然后便离开了春晖院。
“罢了,此事六丫头既然全部都晓得了,想必心中也已有了答案。老婆子今天也不重罚你们了,但我希望以后你们遇事能多思虑一番,务必莫要做出辱没家门之事来。”
纪淮安倒是走了个干净,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纪老太太,老太太叹了口气,“此事牵扯甚多,我会让你父亲想办法将事情压下去,至此,我们纪府与大将军府再无瓜葛。”
老太太这话虽是对着大家说的,可却全程注视着纪言芙,见纪言芙没有反驳,这才松了口气。
“如此,我便罚你们跪祠堂去,当着我纪家列祖列宗的面儿好生反省!五丫头,你有知情不报之罪,便罚你跪一天一夜,出来也莫要出去瞎晃悠了,好好呆在屋里给了抄《女戒》去。”
“是,孙女晓得了。”
“至于六丫头,便在祠堂好好呆着吧。”
“……”纪言芙像是没听见纪老太太说话般,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跌跪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
她像是失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木然得叫人察觉不出生的气息。
纪老太太也晓得纪言芙此时怕是心里十分不好受,于是并没有过多计较,只挥了挥手命令嬷嬷们将她们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