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厂的老工人们总爱用暗语称呼这片戈壁——“草原“。
“草原“这两个字在保密守则里划着重点红线。
新来的大学生们要是问起,老师傅就眯起眼笑:“咱草原人住草原,天经地义么。“
李爱国本只当这是句俏皮话。
直到他跪在行军床边铺草垫,帆布缝里突然钻出几茎灰扑扑的骆驼刺,才咂摸出这称呼的深意。
“戈壁滩的草都长在石头缝里,跟221厂一个脾气。“
“开局一帐篷221厂果然是干大事儿的!”
晚上,李爱国打个充满开水味道的饱嗝,斜靠在床上,抄起三节手电筒肝了一阵子书。
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得省着用,李爱国放下书,便陷入了沉睡中。
戈壁滩半夜气温直逼零下二十度,李爱国被冻醒后,牙齿磕得咯咯响。
老猫特别警省,听到隔壁李爱国传来的动静,他隔着帐篷喊:“要不要发扬阶级友爱?“
李爱国想了想对方那双堪比生化武器的臭脚丫,摆摆手:“谢了,我还是跟沙枣树抱团吧!“
他数着西北风掠过钢索的尖啸,把四大件都套在身上,再裹上一层棉被,浑身顿时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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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
戈壁滩的寒风裹着高音喇叭的粗粝声线,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旋律撕扯得支离破碎。
李爱国一个激灵从行军床上弹起。
他掀被就要往外蹿,老猫举着芨芨草扎的扫帚堵在门口:“新兵蛋子,先给屋子剃个头!“
李爱国还没明白过来,帐篷顶的积沙已经簌簌往下掉,在晨光里腾起金雾。
这招是草原人祖传的手艺——三天不扫沙,帐篷变坟包。
等老猫扫完帐篷,221厂四分厂的送水车吭哧着爬过了沙梁。
车头“抓革命促生产“的红布标褪成了粉白色,在柴油黑烟里猎猎翻飞。
取水长龙早已蜿蜒四百余米,搪瓷缸撞击腰带的金属声与呵出的白雾交织成忙碌的晨曲。
这里的水电由221厂四分厂负责。
帐篷区也拉了水龙头,但是此时已经被冻住了,早晨的生活用水只能依靠水车。
李爱国脖子上随意耷拉着一条毛巾,正盯着那结冰的水龙头出神。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爱国同志,你也要留在221厂打攻坚战?”
他连忙转身,只见周筱梦笑意盈盈,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在她通红的小脸上肆意漾开。
女研究员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为她原本的知性气质添了几分俏皮的稚气。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同志,笔挺的中山装兜里,别着三支钢笔,一看便是知识分子的派头。
刘虹的圆脸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红苹果,她时不时踮起脚尖,朝着队伍前面张望着。
“周同志,你好。”李爱国随意打声招呼,跟着队伍往前挪了两步。
此时的队伍足有四百多米,要排到水车前,估计至少得半个小时。
‘每天浪费半个小时,一年就是一百八十个小时,七点五天。要是能把这一星期时间节约下来,种蘑菇的进度肯定能提升不少’
李爱国打量了一下远处的水管,正准备思索该如何给水管解冻。
“筱梦,虹姐,把盆给我!“王守业突然拔高的嗓门刺破凝滞的空气。
他说话时总爱扬起下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随时准备给谁扣顶“思想落后“的帽子。
“这,这不合适吧大家伙都在排队。”周筱梦诧异的看着王守业。
刘虹噗嗤笑出声,拽着周筱梦往后退了半步:“让咱们王技术员表现表现。“
“不用了,我还是排队吧。”周筱梦把水盆子缩到身后。
这细微的抗拒却像火星溅进油桶,王守业一把夺过两个水盆,转过身跑了过去。
他直接插到了一个小伙子的前面。
“诶诶诶,你插什么插,排队去!”小伙排了半个小时队早就着急了,当然不干了。
王守业仰着脑袋:“知道我是哪个厂的吗?”
“啊”小伙子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疑惑。
“一分厂技术研究部,负责铀部件生产的,铀浓缩车间三组正在等我的数据呢,知道吗?”
王守业一边说着,食指还重重地戳在小伙子的肩章上,盛气凌人:“朋友,我每耽误一分钟,蘑菇云就晚腾空六十秒,你不是让我插队,是在为制造大蘑菇做贡献啊。”
这话一出口,人群顿时泛起一阵骚动。
几个老工人把烟头按灭在冻土里,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工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被插队的小伙子盯着自己露出棉絮的袖口,喉结上下滚动:“那那您先.“
“早该这么明白事理!“王守业撞开对方时,靴子在砂砾地上划出尖利声响。
他得意洋洋地朝后方女工队列飞了个眼色,却瞥见周筱梦正把搪瓷盆子往刘虹身后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猛地笼罩了王守业,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像一把铁钳一般,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这只手的力气极大,王守业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人扣住脖颈,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
下一秒,他就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摔得他屁股生疼。
他揉着屁股,抬起头,看到是李爱国,顿时又恼又羞:“你干什么呢!”
“我这辈子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插队的,另外一种是插队的。”
李爱国指了指后面那些人:“大家伙都排着队,怎么的,你要搞特殊?”
无论在哪里,都不缺少看热闹的人,特别是221厂内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更是喜欢凑热闹。
不到片刻功夫,排队的人都围了过来。
周筱梦见两个熟人闹起来了,要上前拦着,刘虹的手死死钳住她胳膊:“筱梦,别着急啊,王守业可是大学生,咱们刚好摸摸你那火车司机的底。”
“刘姐,你再这样说,我以后不理你了。”周筱梦跺了跺脚。
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王守业余光撇见,脸色顿时一阵臊红。
“你知道我是哪个厂的吗?一分厂技术研究部,生产铀部件的!”他想要挥舞拳头,看到李爱国身材魁梧,只能耍起了嘴皮子。
李爱国眼睛微微眯起:“同志,你犯了两个错误。”
“我?犯错误?”王守业皱眉头。
李爱国竖起食指:“第一,据我所知,一分厂还在筹建之中,所有的技术员目前只是接受培训,哪里来的铀部件?”
王守业的脸色顿时黯淡几分。
他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对一分厂如此了解。
李爱国竖起中指:“第二,按照221厂的保密规定,任何人不能对外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嗯,你刚才告诉大家伙,你的工作是什么来着?”
此话一出。
王守业吓得脸色铁青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爱国看了看人群中的老猫,老猫心领神会,接到眼色后,带着几个干事迅速走了进来。
“王守业同志,我们是221厂保密处的,现在想要跟你谈一谈。”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王守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扭头看向刘虹,眼中满是哀求:“刘姐,刘姐,你跟这个人认识对吧,你替我求求情啊。”
刘虹本来打算摸对方的底细,结果摸到了一枚地雷。
她此时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连忙摆摆手,矢口否认:“什么人啊,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周筱梦这傻姑娘当时还想上前劝和,刘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连拉带拽的把她拉走了。
“筱梦,你等会不是还得去九局报到吗,咱们得赶紧排队打水。”
作为一个老同志,刘虹非常清楚王守业现在违背了保密规定,要是被牵连到,那可就麻烦了。
王守业被保卫干事带走之后,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
果然,无论在哪个年代,大家伙都不喜欢插队者。
远处,一个中年人端着搪瓷盆子,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看了看李爱国,笑道:“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哈。”
李爱国拎起搪瓷盆子,正准备去排队,中年人突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干的不错。”
“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仗着身份搞特殊。”
李爱国说着话上下打量中年人一番。
此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常见的藏蓝色工装,脚上穿的是黑面布鞋。
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但是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从从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将军独有的威压。
这种威压,李爱国曾在老团长身上见过,令人敬畏。
“是啊,来到这里的同志,都放弃了优越的生活,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肩膀头是一般高的。”
中年人烟瘾似乎很大,说着话摸了摸衣兜,却没有摸到烟。
他刚准备叹口气,嘴里就被人插了根烟。
李爱国拿起火柴帮他点上:“记住啊,你欠我一包烟,还得是向阳花级别的,别拿大前门糊弄我。”
“一包?”中年人捏烟的手指僵在半空。
“大哥,这里是高原诶,我这包烟可是在京城供销社里买的,翻山越岭数千里,身价还不能涨了?”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李爱国,中年人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点什么。
却又被李爱国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欠你一包烟,这么着吧,告诉我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有功夫的时候还给你。”
李爱国:“你是不是想引诱我泄密?”
中年人:“.”
戈壁滩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闷。
工人们、技术员们、科研人员们都像是上满发条的钟表,不知疲倦地拼了命工作。
中年人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
中年人挠挠头,一脸无奈:“那我怎么把烟还给你?”
李爱国指了指远处:“喏,看到那个帐篷了吗,第十六排,六号。我住在那里。”
中年人感慨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你好像挺聪明的。”
李爱国:“也没有了,只是比你聪明一点点。”
中年人:“.”
这年轻人挺好的,就是喜欢把天聊死。
中年人沉默片刻,突然看向水龙头,岔开话题:“小老弟,你对基地的供水有什么看法?”
他本来只是想要岔开话题,就跟问“你觉得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样,本不需要对方认真回答。
可对方却回了个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答案。
“傻。”
“傻?”
“不就是冬天水管上冻吗,要是交给我的话,分分钟钟就能解决。”李爱国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两个年轻小伙子说道。
这两个年轻小伙子,虽然也身穿藏蓝色工装,腰间却鼓囊囊的,目光警惕的盯着四周,一看就知道是警卫员的角色。
“能解决?还是分分钟钟?小老弟,咱们草原上风大,可别闪了舌头。”中年人也难得毒舌一次,你别说,这滋味还挺不错的。
这话惊得那两个警卫员揉了揉耳朵,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我李爱国,从来不吹牛!”李爱国猛地一跺脚。
一阵狂风吹来,四周风起云涌、砂石萦绕,阵阵气浪层叠扩散,掀起漫天黄沙。
强悍的压迫力,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当然。如果李爱国的嘴巴里没有那一嘴沙子的话,就更好了
装逼,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呸呸吐掉沙子,李爱国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风衣,气势卓群,嘴角快裂到了脚后跟:“这水管的长度超过几公里,确实没有办法使用一般的保暖方法,不过只要在管道上面缠上电伴热带”
“诶,轮到我了,大哥,我已经排了半个小时队了,可怜可怜我吧。”
中年人正侧着耳朵倾听,却没有了后半截,当时有些着急了:“电伴热带是什么,怎么造出来?”
“嗯,制造工艺也很简单,只是我忙啊,太忙了,下次再说吧。”
李爱国此时已经排到了水龙头旁,对着好心大哥千恩万谢。
他端着搪瓷打了水,呼哧呼哧洗了脸,呼呼呼刷了牙,拎着搪瓷盆子便走了。
“忙?”中年人还没反应过来,李爱国已经不见了身影。
中年人瞳孔地震:“!!!”
他深吸口气冲着警卫员招招手。
等警卫员靠近后,交代道:“去查查,帐篷区第十六排,六号住的是谁?”
“是!”警卫员立正敬礼,领命而去。
中年人洗了脸,回到帐篷,脑海里一直惦记着那所谓的电伴热带。
他刚才已经让人去询问了四分厂。
厂里的工程师们和老师傅们都不知道这个电伴热带是个啥玩意。
“嘿,这小子,还真是会吊人胃口啊。”中年人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来到了九点半,他站起身准备参加九局局委会。
这时候,警卫员走进来,冲他敬了礼:“报告李局长,根据接待处的记录,住在帐篷里的是来自红星计算所的总顾问李爱国同志。”
“红星计算所的专员?他一个研究计算机的,懂什么水电.”李局长愣了下。
这时候,警卫员递过来一份资料:“这是李专员委托我交给您的,他说价值一条烟,还得是向阳花档次。”
“害,这小子是敲诈上瘾了吧?”李局长怔怔的接过资料。
只是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瞳孔地震:“!!!”
《电伴热带的原理和制作工艺》
翻开来。
“电伴热带是一种利用电能发热的加热设备,它可以将电能转化为热能,对管道、容器等进行加热保温。”
“由两根平行的金属线和中间的发热体组成。发热体通常是由导电塑料或金属合金制成,具有良好的导电性和导热性。”
“具体材料:铜芯导线:7x0.50、导电塑料层、含氟聚烯烃、弯曲半径:20c室温时为25.4mm-30c低温时为35.0mm、起动电流(10c)每米0.4A、.绝缘电阻(导线与屏蔽间)最小值为120mΩ。”
“注意事项:严禁电热带尾部外漏不安装接线盒、露出导电部分、使用吸水性绝缘胶布。”
材料只有五页纸,上面的内容却很丰富。
特别是就算李局长不是专业人员,也能看得出上面的材料都是能够在戈壁滩基地里找得到。
如果在戈壁滩的管道上全都缠上电伴热带的话,那么再也不用担心水管上冻和水管冻裂了。
“好好好!”李局长连说三声好:“要是这玩意真有用,别说一条烟了,就算是三条烟,我也给他。”
此时警卫员的脸色有点古怪。
李局长问:“怎么了?”
警卫员嘴角抽抽两下:“李专员在把材料交给的时候叮嘱.要是您愿意给三条烟的话,他也不会介意。
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哪个傻子愿意给三条烟.不是是傻子才愿意给三条烟”
“诶,也不对,是给三条烟的才是傻子.”
警卫员越说越急,越急越说,嘴巴里拌了蒜。
李局长:“.”
他深吸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再表达了。”
警卫员面红耳赤的站在一旁。
李局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却不生气,反而非常高兴。
特别是那些材料在经过四分厂的工程师们研究后,确定用电伴热带加热水管确实可行之后,他的心情更加激动了。
“马上命令四分厂全力生产电伴热带!”
“另外.把我从京城带来的三条白包烟拿来,我要去拜访小老弟。”
警卫员再次举手:“李专员今天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没有时间。”
李局长瞳孔地震:“!!!”
警卫员举手:“局长,您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要不要我去把张医生请来?”
李局长:“.”
******
李爱国自称很忙,并不是在故意推脱。
他确实很忙——正坐在九局一室的会议室内不紧不慢的品尝着白开水。
当然了,他也是在工作。
时刻准备着为计算器提供后勤维护工作。
九局一室的工作效率很高。
昨天晚上李爱国回了帐篷,邓主任召开了全体会议,会议决定采用计算器来攻克蘑菇爆炸理论难关。
这些难关包括原子弹材料在压紧过程中的物理规律,对爆轰波和冲击波的相互作用,冲击波的聚焦和界面不稳定性等。
是种蘑菇的理论基础。
特别是国内采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内爆”法,所以理论研究的难度更大。
李爱国拥有1级通行权限,确实有资格进入隔壁研究室。
但是,在保密工作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目前理论研究工作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李爱国选择作为维护人员待命。
“只要计算器运行正常,计算出第一批数据,咱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到时候能够回京过年。”
种蘑菇的理论研究非常复杂。
特别是周麟教授为了保证理论模型能够涵盖所有情况,采取了特征线法解流体力学方程的方法,模拟了从启爆到碰靶的物质运动的全过程。
全区域要分成上千个网格,每个网点上要解5—6个方程式和计算很多个参量,其中有1\/3个点需要算两套参数,有些网格点还要进行多次迭代。
除此之外,对每个网格点还要计算1至2个检验方程。
为了保证计算正确,还采用两人对算的做法。
按照周麟教授的本来的计划,原来第一批数据出炉,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
现在更换了计算器,计算速度大大提升,也至少需要五天时间。
李爱国便过上了白天喝白开水,晚上回帐篷跟李老哥闲扯的好生活。
所谓的李老哥就是早晨李爱国遇到的中年人。
那天晚上,李爱国刚回到帐篷里。
“四分厂已经生产出了第一批电热伴带,从明天开始改造全厂的供水线路。”
中年人冲进帐篷里,把三条白包烟甩在了李爱国面前。
李爱国特别有自尊心,哪能为三条烟屈尊。
他当场就认了中年人这位本家局长为老哥。
昏黄的马灯灯光弥漫整个帐篷,牛粪炉子散发出几乎没有的暖和气儿。
李老哥有些得意的指了指铝饭盒:“晚上没吃饱吧,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还得是老哥亲我,您就是我的亲哥哥,要不然我总觉得第一面见到您,就觉得亲切呢。”李爱国站起身接过来了饭盒。
“你啊,别的水平我不了解,这张嘴巴可真是了不得。”李局长抽着烟,眼神中尽是热呵。
要知道,这个从京城来的专员,本来携带了足足三十多箱方便面。
却在得知221厂的现况后,全都捐给了九局当做科研物资。
这样的同志,他不护着,谁护着?
李爱国打开铝饭盒,饭盒里是三条巴掌大的煎鱼。
煎鱼没有放油,闻起来还有股刺鼻的腥味,李爱国的喉结却忍不住抖动两下。
在221厂里,主食没有细粮,面粉和大米根本见不到,连病号饭都是青稞面做的。
李爱国作为专员,享受到的优待是每顿饭给两个蚕豆面馍馍,这玩意有个名字叫做“一捏酥”。
把两个馍馍放到盆里,放些酱油膏,倒上水一搅,几口就喝下去了,算得上人间美味。
“李老哥,没想到您还给自己开小灶啊。”李爱国嬉笑着说道。
李局长知道他是开玩笑,却顺着他话,翻个白眼:“开什么小灶,这是我带着钓鱼队亲自钓来的鱼。”
李爱国:“就这点小猫鱼?”
李局长:“.今天是运气不好,跟技术没关系。我告诉你啊,告诉你,上个星期的星期天,我们钓鱼队钓到了足足十条鱼!”
李爱国:“十条.小猫鱼?你们钓鱼队有多少人?”
李局长:“.什么鱼不鱼的,钓鱼讲究的是意境!”
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老弟,对他没有一点尊敬之情。
不过,李局长好像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明天一室那边不是要复验计算结果吗。用不到计算器,你也不用守在那里,这么着吧,你跟我们钓鱼队,一块去钓鱼,怎么样?”
李局长自认为是钓鱼高手,在过草地的时候,还得到过首长的表扬。
现在被小老弟看轻了,自然是不服气。
“一言为定!”
李爱国站起身跟李局长握了握手。
夜渐渐深了,送走了李局长后,李爱国拿起筷子准备享受人间美味。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司机,你在吗?”
听声音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位,李爱国扯开帐篷门走出去。
只见刘虹正一脸焦灼的盯着他。
“听说你跟接待处的同志很熟吧?能不能去领点饼干啥的,周筱梦今天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晕了,医生说是水土不服,吃不惯一捏酥”
“周筱梦来的时候好像带饼干了吧?”李爱国眯起眼。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周筱梦上卡车的时候,包裹里鼓鼓囊囊的,陈学冬也看出来了,却没有点出来。
毕竟人家在魔都习惯了好生活,能够支援这里已经足够了,还能苛求什么?
“别提了,这姑娘可真够傻的,她见所里的老研究员生病了,就把两罐子饼干全给人家了。”刘虹跺了跺脚说道。
“自己饿着肚子,把粮食给别人,还真是个傻姑娘。”
李爱国看看那三条小鱼,沉默了片刻,将饭盒递了过去。
“你拿去吧。”
“是鱼啊,谢谢,太谢谢了。”刘虹抱着铝饭盒兴高采烈的走了。
李爱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重新坐了回去,肚子里咕咕咕一阵响。
他突然愣住了:“我特么的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