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
“名字不过是个无用的代称而已。”
李青辰跳下铜鼎,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下来,鼎内沸腾的液体上停留着炸开一半的气泡,金色的光点悬浮在半空里。
而在鼎旁的方封和兔两人,脸上惊讶的表情都被定格住,毕竟李青辰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
空气里飘悬的尘埃、下落的雨滴、倒塌的碎石以及正在融化的许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事物,皆被诡异的框定。
除了面前的那个老人和他自己。
“即便是失去了形体,你这种有关时间的能力还是神鬼莫测,让人毛骨悚然啊。”
葛天仇看着四周仿佛瞬间从动态变成图片一样的光景,目光里说不清是欣赏还是什么。
他重新看向只有自己半身高的男孩。
“都说没有人能够逃过时间,但作为掌控时间的天才,你的力量又该到了何种程度。”
李青辰只是踱步走到那团燃烧的幽冥之火前,他伸出手,静止的火焰恢复跳动,灼热的温度似乎可以融化一切,但在他的手掌之中,却温柔得像个孩子。
“你的野心很大,但可惜的是,你老了。”
他轻声说:
“你背负不了人类这个种族的命运。”
葛天仇静静的看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没有选择我的理由吗?”
李青辰转回头。
“不是。”
他笑了笑,像是个做着鬼脸的小孩。
“就算你年轻力壮,我同样不会选择你。”
葛天仇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平静的问道:
“为什么?”
李青辰走到铜鼎边,他现在的身高只有铜鼎的一只鼎足高,所以他只能跳上鼎檐,重新站在鼎上,才能看到在鼎内浸泡的少年。
“因为你和我太像了。”
他的目光是在许夜身上,话语却是对着葛天仇说的。
“所以无论过程怎样,你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和我一样,变成可悲的游魂。”
葛天仇沉默半晌,然后缓缓说道:
“但我想试试。”
李青辰回头看着他,在那张苍老而坚毅的脸上,仿佛真的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低头。
“但人类已经没有第二次试错的机会了。”
“即便你再如何计划和挣扎,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话音落下,李青辰的身影直接消散。
四周的一切又开始重新活络起来,天空里亿万的雨滴继续落下。
方封和兔彼此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们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个突然出现在鼎上,疑似为李青辰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
而葛天仇,面无表情的站在雨中,赤裸的手臂上青筋游动。
鼎内。
许夜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消散,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和躯干,唯一还能确定的就是心脏和大脑仍没有消融。
肺部的空气也接近耗竭,他已经连思考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多亏他是启灵者,如果换作普通人,恐怕在接触液体的一瞬间就已经变成了血水。
但现在他似乎也支撑不住了。
谁能想到,他最后竟会以如此憋屈的方式死去。
所以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意外和喜感,却又无趣吗?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挣脱了漩涡向他伸了过来。
那整齐的衣袖下是白里的衬衣,灼热的金红液体自动分开,温顺的如同草原上的羔羊。
“喂,这么好的机会,就只想着睡觉啊。”
是守墓人的声音。
许夜模糊的神智清醒一瞬,然后便看到一张带着嘲笑和戏谑的脸。
男孩在液体中鼓动着气泡从嘴里逸出,他在惬意的潜泳,像是一条游鱼般摆动双腿。
大哥,谁想睡觉啊。
没看见我都要嗝屁了吗?
许夜在心中吐嘈,不知为何,在看见男孩的刹那他就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多半是死不了了。
下一刻,他清醒的意识重新崩塌然后模糊。
“张嘴。”
耳畔传来守墓人的声音。
许夜本能的张嘴,便有一股清凉顺着口腔流入喉咙,然后进入躯体之中。
刹那间,周身的火热感迅速退去,滚烫的液体流入他的嘴里,但这一次再也没有那种燃烧肺腑之感,而是如同有着无穷的力量注入了他的体内。
许夜睁开眼,消融的四肢在飞速的重构,而守墓人,只是单手撑住头颅,躺在圣液中,静静的看着他。
鼎外。
葛天仇走到了鼎旁,他一手按在铜鼎上,一手伸在身前的半空中。
“领域,解。”
空气里有无形的气波蠕动。
蓦然间,老人猛然吐出一口黑血,他低头,便看见一只漆黑的手臂从胸膛里穿透而出。
方封和兔在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两人一左一右向着老人身后那个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而去。
但下一秒就有剧烈的罡风袭来,风语子只是挥动手臂,空气里擦出刺目的划痕和火花,两人甚至还未来得及靠近就被掀飞出去,胸膛上浮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裂开的血肉之中可以看到搏动的脏器。
风语子周身有着雷霆闪动,祂的头颅之上,两张面孔不断浮现又湮灭,白黑的面容交替,一张面庞是怪物一样的头颅,白色的骨骼包裹着两盏亮如车灯的瞳孔,另一张面庞则是风语子在痛苦的嘶吼。
祂将手臂从老人的胸膛里抽出,鲜红的血液飞洒。
葛天仇面颊抽动,他却是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臂,风语子小楼般高大的躯体低伏而下,竖瞳里映出老人嘲讽的面庞。
“恩赐做得不错,他的雷霆对于你这种缝合的怪物来说,是最好的催化剂。”
“两种意识在体内争夺控制权的感受不太妙吧。”
葛天仇手掌扣住风语子的手臂,然后一拳将其另一只从旁侧伸来的手掌击开。
“那就尝尝,四种意识冲撞的滋味如何?”
他大笑着,手掌一道漆黑的纹路浮现,那是一朵墨色的彼岸花,与此同时,风语子额头有一点光芒从他漆黑的皮肤之中挣脱而出。
那是一颗圆石,里面一双张开的天使双翼洁白而神圣。
风语子仰头,金色的竖瞳里淌出黑色的血液。
他不断闪动的面庞之上,再度增添一道面容,那是一个老人,神色坚苦,湖海阁阁主,葛俞。
“接下来,就是最后收尾的时刻了。”
葛天仇不断咳血,风语子的手臂在他的体内搅动,可他只是死死的扣住他的手掌。
金红色的液体被老人从铜鼎内引出,它们顺着他的手臂游动而上,然后缠绕到风语子的躯体之上,如同长蛇一般扭动,向着他头颅上的竖瞳而去。
可突然,圣液停止了流出,像是奔涌的江水被人突然从中截断,一声巨响从铜鼎之中响起。
葛天仇抬头,便看见鼎壁上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然后陡然爆开一道缺口,纷飞的铜片啸鸣着插入地面和高楼的外壁之中。
一只手臂缓缓从缺口之中伸出,接着响起少年的声音:
“校长。”
“迷惘之人不知己身。”
“原来人心,才是最大的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