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又再次响动了起来。
这一次,整个天地都在随着心跳声震动。
而心跳,是从那具白色的尸体上传来。
山顶的地面开始向下塌陷,一道道狰狞巨大的裂缝沟壑蔓延,碎石和泥土向边缘滚落,天上下落的雨滴也停下了,它们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
无数根白色的丝线从虚空里延伸游动而来,它们缠绕在尸体上,一层又一层,然后缓缓收紧,构成一个庞大的、数十米高的纯白的巨茧。
那只怪物在会长的唤醒下,想要破茧重生!
会长拾起雨伞,踱步去到风语子身前。
“真是狼狈啊,阿风。”
地上的风语子紧皱着眉,那张坚毅的脸上闪过痛苦和迷茫的表情,男人似乎正在梦中经历着某些东西。
“会长。”
身后传来许夜的声音。
会长转头,便看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双臂垂落,看着黑白道袍的男人神色复杂。
“所以,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对吗?”
会长轻笑,摇头。
“不,你可太高看我了。”
“天玄市这幅棋盘,复杂宏大,我只是一个闯进棋盘里,想要掀桌子的人而已。”
他看着少年,语气平和,与先前那个似乎可以随手按死许夜的男人,判若两人。
“你大概率也已经猜到了,这座城市为什么一直处于五百年前的时间里。”
许夜右臂的骨骼作响,他在调动肌肉续接上自己断裂的骨碴。
“因为某个序列生物。”
他回答:
“整个天玄市都处在这个序列生物的领域之中,它的领域在五百年前分割出这座城市,所以里面的人们出不去,进来的人会被它领域的力量洗去过往的记忆。”
“而这个序列生物,就是你们口中的魔鬼。”
灵液、特清部、独立的时间与空间、以及莫名丢失的记忆,将这些一一串联之后,许夜的心中便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
直到今晚,他在那位湖海阁阁主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独属于序列生物,被神性所严重污染的气息,他才终于得以肯定心中的猜想。
“没错。”
会长赞赏的点头。
“但可惜,你只是推测出了一部分真相而已。”
“你为何不想想强盛的天夏,为什么会容忍这样一个强大的序列生物存在于它的国度里?”
许夜的右臂已经续接,虽然骨骼暂时无法完全恢复,但已经足够他拔刀了。
“想来那应该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知道的东西。”
两人对视,会长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可笑的笑话一样。
连他的眉梢都满是嘲讽的笑意。
“真是讽刺,如果你真是所谓的小人物,那么我反倒是可以随手杀了你。”
“毕竟没有人会在意路边被人踩死的小虫子。”
他将雨伞倾斜,遮在风语子的头顶。
“很可惜,你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位和环境。”
“许夜,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命运和枷锁,到底是你原本就想要的,还是别人强加给你的。”
会长的话语敲击在许夜的心头。
他沉默。
男人挑起了他心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从推开那扇青铜巨门开始,再到现在的天玄市,他的背后似乎一直有一双大手,在不断推着他前进,想要引导他走到某条道路上去。
所以,到底是他自己想要的这一切,还是所谓的命运使然?
许夜理不清,他一直将这个疑惑深埋在心底,不愿意去提起。
会长静静的看着沉默下来的少年。
他的身后,白色的巨茧起伏,似乎是在呼吸,震耳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山顶刮起来呼啸的狂风,天穹里降下狂泻的闪电。
许夜缓慢闭眼,再睁眼,眼底的迷茫再次被他掩藏。
“会长,我应该是认识你的吧。”
“在来到天玄市之前。”
会长笑了笑,手掌抚过脸颊,一张肉色的面皮脱落,露出一张颓废的中年汉子面庞。
这张脸许夜当然很熟悉,正是这张脸的主人递给他灵液,然后被他送入了林期的嘴里。
会长看着他,一如那时在常青市外的林间一样,轻声说:“是的,我叫莫忘语。”
许夜长呼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越过会长,落向纯白色的巨茧之上。
“我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我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我知道,你目前所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许夜的手中同样出现了一个小瓶子,莫忘语的眼瞳收缩,瞳孔里映出瓶身中五彩斑斓的液体。
“你不该有这东西的。”
他第一次显露出意外的语气。
莫忘语没有去试图抢夺,因为许夜已经将瓶中的液体毫不犹豫的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有预料中苦涩的味道,反而有一种甘甜的气息。
他感受着体内逐渐升起的灼热,像是有愤怒的火焰要从体内爆发而出。
这是戚风在临死前交给他的,那个变成了怪物的男人可能早就预知到事情不会那样简单,所以他留给了许夜一个选择的权力。
吞下灵液与魔鬼交易力量,还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许夜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会向那些试图掌控我的人去讨债的。”
他双臂的骨骼吱呀作响,破碎的骨肉在体内飞速愈合。
“我的顺从并不代表我选择了默认。”
他轻声呢喃。
“所有僭越之人,都该以生命偿还代价。”
……
“阿风,你说,人生是什么?”
那个满身狂傲和不羁的少年,在夕阳下的微风中轻轻晃动着衣摆,昏黄的光拉长他的影子投射到后面的斑马线上。
人生吗?
风语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中的刀,刀身上的血珠沿着凹槽汇聚到刀尖,再从刀刃上滴落,在地面上溅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远处的汽轮发出一声声明亮的鸣笛,喷涌着白色的蒸汽升到天空又被染成橘红的晚霭,好像一群迫不及待归巢的鸟,在融入霞红的暮云之后就消失不见。
没有得到风语子的答案,少年有些忧愁,然后跳下栏杆,随手撤下一块破布便缠在了自己刀痕交错的手臂上。
“走吧,这单任务完成咯。”
他双手交叉抱在脑后,蹦跳着哼出一首不知名的调子。
风语子抬起手臂将刀上的残留血渍擦干,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后,是无数冒着浓烟的报废车辆,它们扭曲、哀鸣,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下,肆意的伸展着钢铁的身躯,纠缠在一起。
而车辆旁,是汇聚成红色河流的暗红血液和散落的断肢,以及被砍落时,依旧停留着惊恐的头颅。
斜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风语子就站在两人的影子上,看着少年时的自己和那个少年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