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不远处给一个汉子换上纱布。
汉子的手臂中了弹头,关节处粉碎性骨折,所以用骨夹板固定住之后,需要时常过来调整纱布的位置,否则很容易让刚续接的骨头偏离到其他方向。
这个在警局前都保持着嚣张姿态的汉子,此时却恭敬的向老人行礼之后才退了出去。
病床上的男子坐起身,默默看着老人的背影。
“小娃醒了啊。”
葛爷背着双手,走到男子跟前,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只是轻声道: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方疯子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还有手中紧紧攥着的半截锁链。
狠戾的脸上渐渐流露出本不该属于他的无助的神色。
“我……是谁?”
……
暗杀组小院里。
许夜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消肿的脸上再度鼓起大片的淤青。
他大口喘着气,只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处的皮肤都在剧痛着哀嚎。
风语子坐在台阶上点着烟,缭起的烟雾从他紧皱的眉间腾起,然后消散在空气里。
“再过两天,就正式开始暗杀任务。”
男人吐着烟圈,说道:“如果这两天你还不能领悟直感,就只能去真正的战场上厮杀试试了。”
许夜咧着嘴,只是问道:“组长你用了多久领悟的?”
多久吗?
风语子的目光飘远,他好像只记得当时的那个少年站在在雨中,面对铺天盖地飞来的子弹的时候,好像只用了……
“一秒吧。”他轻声说:“或许一秒不到。”
如果再慢一点,他应该就已经变成筛子,躺在坟墓里了。
“啧。”许夜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是问得太多余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风语子站起身,身上的风衣摆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道:“回去之后多练练枪法,毕竟子弹,才是最高效和最简单的杀人方式。”
“知道啦。”许夜抬起手回应。
男人的脚步逐渐走远,然后消失。
许夜看着头顶清澈的天空,心中无奈。
直感确实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东西,或许真的只有生死之间才能领悟出来吧。
只是他感觉自己明明已经作死不少次了,也没有任何感觉啊?
难道真是自己的领悟力有问题?
他不禁对这一点开始产生怀疑……
回到诊所时,许夜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略微意外的身影。
方疯子。
原来这家伙已经醒了。
只是此时的方疯子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穿着简单白衬衣的男子握着一柄扫帚,正在院子里一丝不苟的打扫着落叶,那头略长的凌乱黑发也被束到脑后,给人一种干净整洁之感。
最重要的是,方疯子身上原本那股狠辣疯狂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沉静的感觉。
如同是换了一个人。
于是许夜走了过去。
男子抬头,两人对上视线的刹那,方疯子身体颤抖一瞬,眼中闪过几丝迷惘。
但许夜感觉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那是如同走在大街上,突然有某个陌生人向你靠近,因为未知而感到害怕的眼神。
很难想象那种眼神会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许夜只觉得不可思议。
葛爷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看着回来的少年,说道:“小娃,你的朋友,好像失忆了。”
……
“失忆了?”
放假内,许夜双腿盘坐在沙发上,葛爷在藤椅上躺着。
而方疯子,则在两人中间,不安的端坐,坐姿挺直。
许夜摩挲着下巴,忽然拿起一根铅笔问道:“认识这是什么吗?”
方疯子看了看,然后说道:“笔。”
“这个呢?”他又拿起一张凳子。
“凳子。”方疯子老实回答道。
“这个呢?”
“桌子。”
“这个呢?”
“苹果。”
……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许夜皱着眉。
“正常认知也没有问题。”
“难道是选择性失忆?”
他转头问道:“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还有印象不?”
方疯子茫然摇头。
许夜忽然死死的看着他,“你记不记得,一个被叫做方疯子的人,一个叫做特清部的部门,一个叫许夜的人!”
男子身体后仰,眼里像是笼罩着一层浓雾,他捂着脑袋,疯狂摇头,
“我记不清,我记不清!”
他的脸上骤然狰狞,却又像小孩子般无助茫然。
“我的过去,是空白的?”
葛爷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折扇轻摇。
许夜忽然起身,覆手在方疯子的头顶。
男子逐渐安静下来。
少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说:“那好,从此以后,你就叫方封。”
“方圆的方,封印的封。”
他咧开嘴,笑着:“而我,是你最好的兄弟,许言。”
“记住了。”
方疯子抬头,看着许夜天真无邪的笑脸,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少年的。
所以他认真的记住了那张脸,然后轻轻点头。
……
一连两天,许夜都在暗杀组的小院和诊所来回,两点一线,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生涯。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每天一顿揍是必须要挨的。
方封这两日也一直跟着许夜,他丢失了过去,而许夜又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熟悉感之人,就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但许夜没有让他加入浩然会,毕竟他是特清部的人,而是还是小队队长级别的人物,打底三次启灵往上,如果加入黑帮,对浩然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
常青市。
陈荛关掉手机,躺在床上,拉起自己粉红色的被子盖住手脚。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上许夜,她不知道这家伙去了哪里。
这段时间里她去找过馨姨,那位很有韵味的大姐姐倒是十分热情,只不过也一直在抱怨许夜这小子有事才会去找她,没事半年都不会去一趟。
陈荛对此很无奈,不过有一点很欣慰的就是,自从启灵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种奇怪的梦了。
馨姨告诉她这是因为她体内的神性被稀释了接近三分之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次启灵之后,那种不可控的情况应该很难再出现。
所以她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加入特清部。
二次启灵之后的方式都掌握在官方手里,如果不加入国家的话,很难靠自己继续启灵下去。
思索着,陈荛感受着眼前逐渐覆盖而上的黑暗,意识渐渐飘散。
于是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里。
狂瀑的大雨从天穹落下,一栋栋高楼隐藏在漆黑的夜幕里,像是一只只沉默着、张开了深渊巨口,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自己,又做梦了?
陈荛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转头,忽然看见了一个少年站在雨中,他手握双刀,明亮的刀刃挥动,挥出黑夜里唯一耀眼的光。
那个身影很熟悉,她跑上前去,想要看清那张面孔。
但下一刻,天地剧颤,高楼崩塌,地面塌陷而下,夜色里响起无数的哀嚎和吼叫,一抹鲜红色映入眼帘。
那是在街道里奔涌冲撞的红色。
她睁大了眼,因为,那是血,汇聚成洪流的鲜血!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她倏然抬头。
便有一道撑破天穹的身影缓缓从黑暗里站起,越过正在崩裂的高楼,越过漆黑的云层,头顶天际,仿佛站在星空里。
背后一双足以遮盖住整片天地的羽翼张开,幽深无尽的黑暗在羽翼上流淌。
哪怕是这一座城市,在祂的脚下都显得渺小。
陈荛心中涌出无限的惊恐,她的大脑在疯狂的示警,让她逃,舍弃生命的逃。
这是低等生物在仰望更高等生物时的正常反应。
因为那似乎是……
女孩的脑海中迸现出一个名词。
“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