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省边界。
连绵起伏的群山横卧在大地上,它们拔地而起,高耸的山峰刺破云层,自东向西横贯了整个淮南省和常青市的边界线。
连绝山脉。
仿佛一处天然的隔断屏障,这也是天夏高层为何要将防线建在淮南省之前的原因。
山下,一辆辆重型军用卡车轰鸣引擎碾过黄沙铺就的土地,沿着蜿蜒的山路开向山顶。
天上,军绿色的运输直升机旋转桨翼,一个个穿着野战迷彩服的士兵们沿着梯索降下,与他们一同到达的,还有用数米高集装箱装成的各种物资军械。
仅仅只靠山脉阻挡海啸是不够的,庞大海水携带的冲击力足以在数次冲击内就将山体碾碎,到时就不只是简单的海啸,而是裹挟着泥浆的泥石流。
所以必须以此为基础构建起一道钢铁的防御工事,以确保山脉不会在海水的冲击下过快的崩溃。
配合上三位天灾于不同位点张开的领域,在覆盖整个防线的前提下,拦截下海啸的概率将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当然,这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下。
无数的大型重械在山脉里轰鸣,黑色的钢铁洪流源源不断的从外界涌入山脉里。
人流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悬挂着一种名为焦急的情绪。
因为此时的每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他们十分清楚,自己是在与死神赛跑。
以布帛和木架简单撑起的营帐里,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桌边,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上摆放的立体山脉地势图。
他的面前,单膝跪伏着一群同样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大概十多人。
“部长!”其中一人开口,“我部下的第三小队还在常青市,我申请前去支援,这样也能为防线的构建多争取一点时间!”
“部长,我的第四小队也在,同样申请前去支援!”
“部长,我的第二小队也在,同样申请!”
“……”
十多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皆是向男人申请前去常青市支援。
他们都是淮南省各个市的特清部分部部长,还有其他省地区的分部长因为职责缘故,无法到达这里。
但他们也同样都向男人传达过一个信息:自己的特清小队还在常青市里。
男人明白,这些人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向他施压。
为什么要放弃常青市!如果高层选择了放弃,但他们不会!
可这些人也只敢用这种方式,因为男人,是天夏特清部的总部长,如今的天灾之一,赵元。
赵元面无表情,拉过一旁的座椅坐下,“我记得你们入部之前就应该明白,特清部的原则之一,就是服从命令。”
“更何况,你们现在还是一部之长。”
跪伏的众人皆低着头,没人敢和那个男人对视。
其中一人忽然长吸一口气,大声道:“可特清部部规的第一条,就是不放弃每一个队员、不抛弃每一个队员!”
“我就是我部下的一位队长,从序列生物的嘴里把我捞出来的!”
赵元注视着他,那人额头上渗出汗水,却依旧倔强的抬起头。
“是啊!”这时,另外有一人也开口大声说道:“当年在战场上,如果不是我的队员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回来,老子今年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说的没错!当年和序列生物干仗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如今仅仅只是一个海啸就要放任队员们去送死吗?”有人高声附和。
……
一道道声音响起,跪伏着的男人们不再是那个时刻秉持着威严的部长们,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血与火交织的日子里,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不忿和愤懑的火焰。
赵元沉默着,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像是瞬间当头淋下一盆冷水。
火焰熄灭,众人打着冷颤,重新低下头去。
他们差点忘了,坐在上面的男人才是拯救他们、拯救世人最多的人。
那是踏着序列生物的尸山血海,一拳一拳打出来的男人。
“赵元!给老子滚出来!”
蓦然间,营帐外传来一声怒喝,像是闷雷震响。
赵元站起身,向着营帐内的众人说道:“原地待命。”
他走出帐篷,便看见天边亮起一抹璀璨的剑光,锋锐的剑气将天上的云层搅碎,携带着金色的电光直落而来。
他伸出手,直接握住了那道光。
锋锐无双的长剑在他的手中颤动,可连他的皮肤都无法切开一丝一毫。
赵元抬头,与那个地平线上缓缓走来的中年男人对视。
此时,山脉下忙碌的众人们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将钢铁和器械继续装上卡车,只要那道剑光没有妨碍他们,忙碌就不会停止。
“为什么不去支援!”陈天歌衣衫破烂,绽开的血肉下还在不断流淌着鲜血。
显然是刚刚结束完某一场战斗。
他语气冰寒,“是谁做出的决定,要放弃常青市!”
赵元抬手,纯钧剑哀鸣着倒飞而回,插在陈天歌身前的土地上。
“抱歉,你目前还没有资格知道。”赵元语气淡然,“等你成为天灾,再来质问我吧。”
“哈哈哈。”陈天歌拔起地上的纯钧剑,他在笑,眼睛里却是刻骨的冰冷,“很好!”
“我成为天灾之日,就是向你问剑之时!”
他收剑入匣,“赵元,希望那时,你能多接我几剑。”
“好。”赵元也轻声说,“我等着。”
陈天歌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向着常青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赵元收回目光,看向天边却倏然一怔,这个平淡不惊的男人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山脉上,忽然有人停了下来,他遥望着远方怔然出神,一旁的人推了推他,“发什么呆呢!赶快干活!”
那人喉头滚动,声音颤抖,“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是不是我眼花了?”
另一人疑惑的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瞬间呆住,“那是……什么啊?”
……
公路上,中年汉子一边奔跑一边拉着妻子的手,他的怀里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女儿。
“柔柔别怕,有爸爸妈妈在呢。”他轻声安慰。
怀里的小姑娘泪眼朦胧,隔着父亲的肩膀仰头看着那毁天灭地的巨龙一遍又一遍冲击着透明的幕布。
幕布上裂痕遍布。
小姑娘知道,等那块透明的东西完全破掉后,就是那张牙舞爪的海浪追上来的时候。
那时她会死掉,她的爸爸妈妈也会死掉。
还有在她们身旁一起奔跑的叔叔阿姨们都会死掉。
她自然知道死亡是什么,天夏的每一个孩子从记事起就知道死亡是什么了。
可她不想死,她还有一条很好看的公主裙子没有穿过;她的老师说下周会组织春游,她给同学们包了好多馄饨,同学们都还没有吃过;她和爸爸妈妈约定了今年寒假会去京都看花灯还有花戏,看那舞动着红色灯笼的大狮子……
她还有很多很多想完成的事没有完成、想去的地方都没有去。
所以她不想死。
“柔柔,妈妈跑不动了。”妻子忽然柔声说道。
中年汉子停了下来,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超过他们,还有那呼啸的汽车鸣着纷乱的汽笛。
妻子蹲在地面上,她的脚踝已经肿大到不成样子,那是因为她之前摔了一跤,很不幸的扭到了这里。
“你带着柔柔继续跑吧。”她声音轻柔,“一直跑下去,总归有点希望的。”
柔柔却从汉子怀里跳了下来,她哭着,“妈妈不跑,柔柔也不跑了。”
汉子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然后拉起妻子的手,“都怪咱没用,要是早点买辆车就不至于连累你们娘俩了。”
“你不跑,咱和柔柔肯定也不会跑了,咱们一家人肯定是要在一起的。”
妻子眼里泛着泪光,她紧紧的抱着女儿,哽咽道:“你个傻子。”
“嘿嘿嘿。”汉子憨厚的挠头。
“咔擦。”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奔跑的人们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他们抬起头,那覆盖着常青市的幕布上一道道裂缝飞速蔓延。
漆黑的缝隙里,流出海风的咸味。
他们知道,那位天灾支撑不住了。
遥望着仍旧没有尽头的道路,众人们都坐了下来。
他们终究是没能逃过死亡的追逐。
有人相拥、有人啜泣、有人大笑、有人高歌……
大地震颤,天穹上的幕布化作了晶莹的光点,咆哮的巨龙终于冲破了囚笼,它扭动着狰狞而庞大的身躯,于天穹的最高处落下。
深蓝色的海浪映在所有人绝望的眼瞳里。
那是死神在挥舞屠刀。
可下一秒,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停住了,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截停了绝望的情绪。
他们怔然的看着天上,那里仿佛有神明降下的神迹。
可那里没有神明,但那里有一扇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