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扑倒在地上,溅起的泥泞模糊了他的双眼。
身后巨大而臃肿的怪物挥动着细长尖锐的爪臂。
双腿处传来的剧痛告诉他,这副身躯已经到达极限。
他仰起头,看着狰狞怪物挥下的利爪在瞳孔中放大。
就这样吧,再怎样逃避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少年闭上眼,默默等待屠刀的降临。
可没有预料中的痛楚,只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事吧?”
他睁开眼,便看见那个有着柔和轮廓的男人满脸笑意。
而男人的身后,巨大的怪物沿着凌厉刀痕一片片分离,像是被人切开的面包,无声破碎。
然后是一个女人欢快的挤入视线中,“啊呀呀,还好来得及时,好一个俊俏的少年。”
她捏着他的脸颊,温柔而又调皮。
男人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满眼宠溺。
少年的眼里涌上泪光,也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或者是重新感受到人间的温度。
女人慌了手脚,以为自己弄疼了少年,连声说着对不起。
他只是摇摇头,低声哽咽,“我想起了我的爸妈,他们都死在了这个怪物手下。”
原来,那看似无敌可怖的怪物,是真的可以被杀死。
所以,少年跟着男人和女人走了。
他说他要学刀,他的刀会为弱者而挥动。
可少年似乎没有学刀的天赋。
三年学刀,只掌握刀术半式。
那天他低垂着头,将刀还给了男人。
于是女人摸着他的头说,“来跟我学琴吧。”
“琴是音律,同样也是杀器。”
女人温柔的笑融进阳光里,少年缓缓点头。
他蓄起长发,捧起古琴,仅仅半年,便掌握了所有琴谱。
女人欢呼雀跃,男人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他的头上,“我就知道,你是个天才!”
少年笑了起来,开怀大笑,多年的愁闷和苦郁在这一刻消散如烟。
是的,他害怕自己是个废物,更害怕男人和女人的失望。
时间流逝,他从少年变成青年。
这一年,家里迎来了新生的生命。
他看着襁褓里只有拳头大小的婴儿。
男人说,“他叫许夜,许诺的许,长夜的夜,是你的弟弟。”
我的弟弟……青年小心翼翼的从男人手中接过婴儿,像是捧着一个精致的瓷器。
小小的,温温软软,好像一碰即碎。
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弟弟!
是啊,这么久,他早就是男人女人家中的一员了。
青年明明很高兴,可流下的,却是泪水。
他对男人说,他想保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让男人带他去启灵。
没有意外,他也的确是个天才,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让他足以平坦的走到三次启灵的道路上。
他没有选择去建立自己的事业,而是留在了家里,留在了弟弟身边。
看着他从婴儿的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青年的面前。
那人很强,强到冻结住时间,青年看到在时间中被暂停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他身边正在熟睡的弟弟。
可那人似乎没有恶意。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弟弟,然后说道:“千年终局,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的弟弟成为那至高的王。”
“而代价,是你的生命,你愿意吗?”
青年知道男子是对他说的。
至高的王?他看了弟弟一眼,然后说道:“我愿意。”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男子玩笑的恶趣味,可他愿意赌一把,因为那是他的弟弟,哪怕赌注是生命,他也毫不犹豫。
男子看着青年,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像是流转着璀璨星河。
“好。”他一指点在他的眉心,一朵墨色彼岸花浮现,“从此以后,你就是他的影子。”
“溺于黑暗,紧握己身。”
“这朵花会帮你积累灵性,十八年后,长明大学,拱桥上,那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男子消失了,好像从没有存在过。
青年摸了摸眉心,他看着仍在熟睡的婴孩,轻声道:“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影子。”
于是他告别了男人和女人,真正隐溺在黑暗中。
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欢笑和哭泣,静默在黑暗里,看着他的一切。
直到呓语的来临。
已经成长为少年的男孩因为呓语的折磨而变得疯狂、偏执和暮气。
他知道,这就是男子口中成王的代价。
所以那一年,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站在了少年的面前,却不是以哥哥的身份。
他舍弃了原本的姓名和一切,向少年说道:“你好,我叫楚越,是你的导师。”
阳光透过树梢,被分割成许多散漫的光点,洋洋洒洒。
影子落于光芒之前。
……
长明湖底,楚越的最后一丝意识逐渐消散。
果然,悲伤就是最大的魔鬼,等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能等来你的一声哥哥啊。
……
许夜静默的立在湖边,倒塌的拱桥最终只留下一点残垣,突起的钢筋混凝土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他没有想过杀掉男人。
可男人决然的赴死让他措手不及。
他蹲下身,月光和雨水一同洒落在身上,他的心头好像缺了一件东西。
很奇怪,他明明和男人相处只有半年,可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很多年。
就如第一次见面时,男人不像是导师,而更像是一个……哥哥。
许夜抬起头,望着深邃黑暗的湖底,
“所以老师,你是否又知道,在那段迷惘而无助的日子里,你曾就是我的方向……”
……
图书馆里,明黄的灯光洒在一排排棕色的古檀木书架上。
三人于书架旁分立而站,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本厚书,手指摩擦过扉白的书页,发出窸窣的声响。
风雨的声音传入图书馆里,吹动墙檐下彩色的铃铛。
三人的目光向门口看去。
鬼合上手中的《圣经》,看向推门而入的少年,“欢迎回来。”
许夜赤裸着上半身,雨水从少年额前的发梢上滴落,他只是重新戴上那张白色笑脸面具,没有说话。
鬼不甚在意,而是来到一个书架旁,将那本《圣经》放回,然后手腕拧动。
地板上螺旋的花纹一圈圈旋转,然后逐渐收拢打开,一个漆黑狭窄的通道显露在众人面前。
鬼轻笑一声,率先踏入通道口,“该去把那颗石头拿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