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梅接到景时电话的时候刚下班,她一夜没睡,翘着二郎腿吸烟提神,听了景时的事骂道:“你爸还真不是东西,大冬天把你赶出来,那你昨天住的哪?”
“同学家。”景时说。
他靠坐在沙发上,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条状,刀刃般割开少年的身体,眉眼被投下来的阴影遮蔽了几分,连指尖那点残留的温度,也早吹散了。
白天会所客人不多,偶尔路过一名清洁工往电梯赶。
景时问:“这几天有工作安排吗?”
杨晓梅听他说这个,嘴里的一口烟没吸上来:“景时,我看你是真的不想要你的身体了,前天才刚打完,旧伤没好就想着新的。”
她清楚记得那位老板还是个难伺候的主。
喜欢看人被反复虐待,不会下死手,而是给对方留一点生存空间,等对方重新站起来,继续进行施虐,一直反反复复,直到老板高兴为止。
但又联想到景时现在的处境。
杨晓梅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上次的工钱除去会所固定上交的百分之三十,拿到手起码有两万,你现在不会一分钱都不剩了吧?”
景时说:“孟怀生之前找过邻居借钱,邻居知道他没钱,就找我。”
“所以你又替孟怀生那个畜生玩意擦屁股了?”杨晓梅简直要被气死,她没好气瞪了景时一眼:“现在就算是我想让你上场打拳也不行,老板那里肯定不会同意。”
景时垂下眼,深幽的眼底如同死水,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胸腔挤压出来:“梅姐,借我点钱吧。”
这还是景时第一次找她借钱。
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杨晓梅见他这副模样,刚才骂人的气势瞬间没了一半:“借多少?不过现在我手里没什么钱,我丈夫前些天刚买了车。房贷没还清,现在又背上了车贷。”
说着,杨晓梅还勾起红唇轻笑了声。
好似讽刺这还贷的一生。
杨晓梅算是景时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那些知道他家庭情况的人,率先想到的,便是他有个坐过牢的爸,一旦绑定这个因素,毫无办法挣脱。
她也有她的难处,家里有个难缠的婆婆,两边倒的丈夫。
反倒每次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景时说:“不用了,梅姐,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也知道我家那些破事,如果我把你带去我家住,我那婆婆肯定说话颠三倒四,胡编乱造一通。”杨晓梅不能给景时物质上的帮助,只能提议:“你刚不是说你昨晚住的同学家吗?要不再让他帮个忙?”
景时没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有些冷淡:“我和他不熟。”
“不熟你昨晚还住他家?骗谁呢?”
“他来给我送作业。”
“哈?”杨晓梅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同学人还挺好啊,大冬天的还亲自给你送作业。”
景时:“........”
杨晓梅追问:“对方是不是小姑娘啊?这一看就是对你有意思。”
景时说:“他是男生。”
“也对。”烟燃烧尽,烟灰从萎缩的烟头落下,杨晓雪摁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如果对方是小姑娘,别说对方了,人家家长也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借住。”
白雾缭绕在室内流散开,上升屋顶,最后消散。
景时垂眸看着大腿上半握成拳的手,缝隙里隐约透露一点白色,他起身将东西塞进衣兜里,对杨晓梅说:“梅姐,我先回学校了,有工作联系。”
杨晓梅挥了挥手:“好,有工作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出了会所,寒风冷冽刮过脸颊,景时的眼尾也被醺红了些,他骑上单车前往学校,以前他总觉得这条路很快,现在却觉得有点慢。
距离学校还有一条街,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是许雾打来的。
对方的声音像是上了刺的拉条,一字一句的切割着他的身体:“景时,你的父亲来学校了,你现在能先回学校吗?”
景时赶到学校的时候。
孟怀生已经被保安控制住,他的身体受到限制,但他没有形象的嘶吼声,依旧穿透在场每一个人耳中,门口围观看热闹的学生也被学生会强制陆续喊离。
隔着一道校门,他看见了人群里的白云深。
这个瞬间,皮囊下所有腐烂发臭的黑,全都暴露在他的面前。两人的视线刚撞上,景时就别过脸率先移开,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孟怀生看见景时来了,脸上露出欣喜:“小时,小时,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爸爸的,对不对?”
周围还有没有疏散的学生,他们的目光毫不意外,全都落到他的身上,那些目光或许是好奇,又或者是其他,景时却只能垂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接受他们的目光和话语声。
这场闹剧也引来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脸阴沉得发黑,对景时这个坏学生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同学,你也知道,这已经不是你的家长第一次闹到学校来了,严重影响了学校和其他同学,如果不是看在许老师一直为你说话的份上,以你的成绩和在校表现,你早就被学校开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许雾在一旁打圆场:“主任,等下我会和他们好好沟通。”
教导主任说:“许老师,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教导主任看了一眼景时,又看了看被保安压制住的孟怀生,不咸不淡地从鼻腔轻哼一声,背过身离开。
教导主任一走,围观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这位家长,景时现在已经来了,你先冷静下来,我们有话可以先去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许雾朝押着孟怀生的两位保安使了眼色。
两位保安有些犹豫。
虽然孟怀生看上去挺瘦,但很难对付,力气也惊人的大,很难不怀疑这人以前专业练过。
“不用了。”景时打断许雾,“许老师,我想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