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篌喉间好似被异物堵着,胀得生疼。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
他紧张地看着徐昭,生怕她突然发病。
徐昭怔怔看着怀中的孩子,大滴大滴泪水滑落。
她身子颤抖得厉害,面上毫无血色。
襁褓中伸出的小手,又细又红。
手掌五指好鸭掌,全部连在一起。
苏若棠上前,捏着孩子的手掌细细看了看。
四指骨骼完整,唯有小指没有发育,只有一小节指骨。
她放下孩子左手,轻轻捏出她的右手。
右手外观和左手差不多,但情况却严重得多。
除了拇指和中指有完整的骨骼,其余三指皆发育不良。
明篌眼底带着微末的希冀,小心翼翼问道:“三皇子妃,能治吗?”
这是他和挚爱之人的孩子。
如果能治,他也不愿意让孩子一生被困在这。
苏若棠抬眼,定定看着明篌和徐昭,“如果不能治,你们就把孩子扔在这一辈子吗?”
“不!”徐昭抱紧孩子,蓦地尖叫起来,“我的孩子,肯定要跟在我身边!”
她猛地挣脱开明篌的产搀扶,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向外跑,“宝宝,你别怕,娘亲会保护你,没人能欺负你......”
三皇女一把拽住徐昭,点了她的睡穴。
徐昭身子一软,悲哀祈求地扭头看了眼明篌,缓缓闭上眼。
二皇女从她手中抱过孩子,问苏若棠,“孩子是不是......不能治?”
这些年来,送到荒山的孩子太多太多了。
他们都是有缺陷的孩子,一生或许就几天。
那些满庭院乱爬乱跑的孩子,都是与她们有血缘关系之人。
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这些孩子能被治愈。
但她也明白,这种希望极为渺茫。
苏若棠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只能试试,他的右手手指不全,左手只缺小指,我只能把他粘连在一起的手指分开。”
明篌眼睛一亮:“分开了是不是他的手就正常了?”
苏若棠摇摇头:“缺失的指骨没法弥补,只是外观看着能稍微好看点。”
她话音落下,明篌和明族长眼中的光猝然消散。
好一会儿,明篌苦笑一声,“若他是生在普通家庭,带着这点残缺或许还能活下去。”
“但这是明家......”吃人不吐骨头的明家。
苏若棠明白他的意思,面无表情未说话。
前世身体有残缺的人都会受到歧视,更何况极为重视血脉的古代。
傅北弦拧紧眉头:“只要活着,有残缺又如何?”
“那些在战场上受了伤活下来的士兵,他们多数都是缺胳膊少腿,可他们从未放弃过自己!”
“不过是身体有残缺,为何就不能活下去!”
明篌红着眼看他,声音沙哑,“傅公子觉得,出生就带残缺之人,与从战场上下来的残缺之人,能一样吗?”
傅北弦一怔,随即道:“有何不一样?”
明篌双拳紧攥。
他血红的眼中,满是哀伤凄厉,“那些人,是带着荣誉!”
“而他......”
他看向襁褓中懵懂的婴儿,说不出‘耻辱’两个字。
孩子吐着泡泡,不哭不闹,睁着黑亮纯澈的眼,看着二皇女。
苏若棠撩起眼帘,缓缓扫了眼屋内众人。
她忽地低笑一声,空灵的笑声在气氛沉重的屋内,极为清晰。
她笑意不达眼底,缓缓开口,“明少族长,他的悲剧,是谁造成的?”
她清寒无温的瞳孔,对上明篌的眼。
明篌心底一寒,到了嘴边的神明二字被他咽了回去。
苏若棠红唇轻启,一字一句,似重锤砸在众人心间:
“他的悲剧,是你们为人父母的造成!”
“你胡说!”明篌下意识反驳,“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平安健康!”
“呵。”苏若棠嗤笑一声,声线愈加凉薄,“你们的确希望子女平安健康。”
“因为只有平安健康的子女,才能为你们争夺权力。”
“残缺不正常的孩子,就是废棋,不但给不了你们帮助,还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才没有!”明篌干巴巴地反驳,“我才没有把他当成弃子......”
“你们看他残缺,就把他送到荒山。”苏若棠浓颜系的五官极具攻击性,敛了笑时,泛着让人心寒的清冷灼绝。
她空灵的声线,毫无一丝温度,“你心安理得认为他受了神明诅咒,神明惩罚。”
“把他送到荒山,有专门的人照顾他。”
说着,她缓缓看向沉默不语的权鸿鹰等人,“你们觉得,没在他们出生时就溺死他们,还让人专门照顾他们。”
“你们心安理得认为他们的残缺与自己无关。”
“这些孩子,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
权鸿鹰等人,抿着唇不语。
他们的确是这样想。
没要了这些孩子的性命,还让人好吃好喝照顾他们。
他们应该感恩戴德,而他们自己的残缺,也是他们自己没长好,与父母族人无关。
苏若棠继续道:“你们不是没想过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而是你们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
她低低一笑:“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自己犯的错,从不会认为自己错。”
“就算扯上神明,也得为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权鸿鹰嘴唇抖了抖。
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萧族长呐呐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这血脉纯正是老祖先就追求的,我们不也没事么......”
苏若棠眉眼间嗤讽更浓:“哟,所以这都是你们老祖宗的错?”
萧族长:“......也不是吧。”
“呵,我要是你们的老祖宗,棺材板都得掀了,上来看看我这些孝顺子孙。”
萧族长讪讪然闭嘴了。
星瑜凰面上的雍容完全淡去,面无表情开口,“三皇子妃,你也没必要在这讽刺我们。”
“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