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执一词，莫依然的目光在萧承翰和林阳一之间来回转，似乎在辨别孰真孰假。
在身份没被揭穿之前，小徒弟满口谎言，这是毫无疑问的，至于萧长老……则很难评，鉴于小徒弟的恶劣表现，莫依然更偏向于相信萧承翰。
林阳一将莫依然的神色看在眼里，管不上真真假假，又急忙说道：“师父你相信我，弟子现在只敢说真话，老师让弟子去争夺历练机会是真的，但他不知道弟子来自流真派也是真的，他是一片好心，现在估计是看到弟子受罚，心里自责，想着为弟子分摊罪责呢……”
萧承翰当即便不赞同的瞪他一眼，并眼神示意他不许说话，但林阳一还是选择一意孤行。
“师父！”眼看萧承翰又打算开口辩解，林阳一又抢先一步，不给他这个机会：“这件事老师也是受蒙骗的人之一，所有过错理应由弟子一人承担，您要废弟子的腿，还是手都可以，弟子绝对没有任何怨言！”
老师一生风光霁月，对他帮助甚多，且从不求回报，之前叫他去参与符卡大赛，争夺历练名额，也是在知道自己画符能力达标，且清楚流真派筛选规则，知道自己无缘参与历练的情况下。
知道符卡大赛是一个好机会，能让他进入玄泽福地寻找更多机遇，是完完全全的好意，不馋一丝一毫虚假，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师，罪责必须由他自己扛。
“很好。”莫依然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的气笑起来：“看来你还是记得师父说过的话的，那么师父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自己选择断哪一个……”
闻言，元茗齐目光略带诧异的看向莫依然，暗想就算要追究刑责，那也是在回到门派之后，再一条一条的评判责罚。
此时尚处于历练之中，就要立刻断林师侄一条腿或一条手臂，这不是置林师侄的生死于不顾么？
再说了，他们流真派刑罚哪有这么残暴，好吧，有一些的确很残暴，却是针对谋夺他人性命，或对门派财物、声誉等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的弟子。
林师侄只是瞒着师父偷跑出门派，显然没到需要断手断脚的程度，所以，莫师妹应该是在说气话，元茗齐断定。
元茗齐与莫依然相识许久，分辨起话中真假来还算容易，其他人可就难了……
众人乍然下听到莫依然要断林阳一一条腿或一根手臂，顿时变得不淡定起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快速上前为其求情。
跑得最快的是孟凡，一下子便窜到跪地的林阳一身侧，他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早知道就当作没发现，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只能诚恳的请求道：“莫峰主请手下留情，阳一虽然犯了错，您拿鞭子使劲抽他几十下都行，还是饶了他一条狗腿吧……”
林阳一拿眼神狠狠剜他一眼，你那两条才是狗腿！求情还不忘损他一口！简直是误交损友！
不待莫依然开口，王淑阅、薛智超、玉于安、闵华四人也随之来到林阳一身后。
甫一上来，闵华便说道：“莫依峰主留情，您说过要放阳一一次的……”
“哦？”莫依然冷冷的抬眼望向他，“本峰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他一马？”
“在铁山之巅的宫殿上！”玉于安急忙接上话：“当时阳一给您许多剑谱，换来您一次原谅他犯错的机会，您还记得吗？”
结果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莫依然更加生气，对着林阳一又是一阵气急：“好啊！看来你们早有预谋！萧长老不知情，他们几个总知情了吧？！”
“他们也不知情！”林阳一想也不想的抬头说道，随即声音又弱了下去：“最起码一开始不知情……”
莫依然衣袖一甩：“说清楚！”
小伙伴们对他这么好，而且帮他那么久，林阳一一个也不想让他们替自己分责。
“他们一开始和老师一样，只知道我叫木云帆，是他们师父收的门外学生，后来组成队伍，一起参与历练。”
“直到铁山之巅那时，因为偶遇师父师父师叔师伯……他们对我的异常反应感到奇怪。”
“细问之下得知我的来历，了解到我瞒着师父偷偷参与历练，料想师父若是发现我的存在，可能对接下来的历练造成影响。”
“他们失去一位伙伴，危险程度会有所增加，不得不为我保密……”
……
依旧是人群外那两道独特的身影。
鸢九故作不知情：“完了！他真的是你师侄，你还喜欢他么？他师父准备打断他的腿了，你还是不去为他说话么？”
男人的身形仍旧一动不动，面上无甚表情，眼神却异常幽深，似乎在做着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语气听起来似乎非常冷淡，且只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断不了。”
鸢九喵他一眼，打算再问一次：“那你还像之前一样喜欢他吗？”
殊不知这一次，男人却选择闭而不答，仿佛没听见似的，黑目却一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眼神依旧晦涩难懂。
鸢九模糊了，人类的感情果然跟薛智超说的一样，非常的复杂，看男人现在这副神态，可能真的无法接受与自己的师侄在一起，林阳一你完蛋了……
……
人群中。
听到林阳一的解释，莫依然再次感觉喘不过气，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责骂道。
“好极了……看来是师父想错了，你不止是长能耐，你还胆大包天！”
“萧长老一路上都在为你辩护，刚才还在信誓旦旦的为你作担保，要不是现在事情败露，你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向他坦白身份？”
“连为师都为他感到心寒！你的良心就没有一点过不去吗？还有薛师侄他们几个，你都学会威胁人了！”
眼看林阳一再度遭到莫依然的强力指责，薛智超几人不顾林阳一的眼神阻止，纷纷出声为其辩解。
王淑阅面色焦急道：“不是这样的莫峰主，我们一直都知道林师弟的真名！”
玉于安接着道：“对，我和他早在参加符卡大赛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在玄泽福地开启的前一天，我就见过他的真容了！”
闵华：“我们一直都知道他是流真派弟子，也是您的徒弟。”
薛智超：“他没有做出威胁我们的事，都是我们自愿在帮他隐瞒。”
王淑阅几人一人说一句，中间时不时出现孟凡的求情声，一个接一个，声音压根不带停，说了一大通好话。
然而，盛怒中的莫依然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你们都不许再帮他说话！”
气极的一吼，几人顿时收声。
“看来师父又得夸你了，犯了错还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为你说好话求情……”莫依然重新低头，看向乖乖跪在地上的徒弟，语气是令林阳一无比惭愧揪心的失望口吻。
“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亏你说要好好修炼，突破瓶颈，连闭关都是你沈师叔亲自……”送到辅峰石室门口。
话刚说到一半，莫依然猛然想起些什么，蓦的转身看向人群外那抹伟岸的身影。
自从他们来到小辈们面前，听到林阳一三个字起，沈师弟就表现的异常沉默，可能是在害怕，出现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老天不开眼，现在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真的出现了，她生气归生气，师弟恐怕才是现场最难以接受的人吧？
好好的喜欢一个人，那人却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往日里悉心教导的晚辈师侄，刚失去喜欢的人，又莫名陷入伦理之争，这种巨大的转变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怪不得他一直远远的站在人群外，始终不敢上前，想来内心的滋味应当十分不好受……
莫依然现在已经顾不上生气了，她在害怕自己的师弟会突然情绪崩溃陷入癫狂……
师父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转身看向人群外，林阳一知道她在看谁，但他不敢跟着看过去，余光也不敢往那个方向瞄一眼，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寸。
害怕看到师叔向他投来厌恶的目光，害怕师叔会发怒，害怕师叔会恶言相向，更害怕师叔会当场和他撇清关系，害怕一刀两断，害怕自己成为师叔看一眼都隔应的陌生人……
无论是作为往日对他宠爱有加的师叔，还是他刚刚动心的对象，以上无论哪一种反应，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林阳一就忍不住心如刀割。
同时内心悲催的想着，师叔这么久都没有反应，是不是已经在后悔之前对他说出那样的情话，而且师叔还亲过自己几次，心里是不是已经在犯恶心了……
林阳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想得越多，情绪越是汹涌，且不断膨胀，脑子差点被挤到爆炸。
莫依然远远的看了一会儿人群外的沈渊城，对方脸上仍旧无一丝表情，眼神幽深似海，情绪十分的复杂，却紧紧盯着跪在她身前的小徒弟……
“继续在这里跪着！”
师弟的反应让她觉得十分刺眼，心里揪成一团，匆匆丢下一句话之后，莫依然便和元茗齐双双离开，朝人群外的沈渊城走去。
……
深坑边上。
林阳一背对水蛇坑，默默跪在原地，左边是莫依然勒令不许靠近、更不许将他扶起、不远不近站着的薛智超和孟凡等人，再远一些便是秦崇明、萧承翰二人。
正前方几十米开外，是一条身形庞大的蛟龙，兽目合起静静的躺在地上，而右方则是三道缓缓走远的身影。
秦崇明看着沈渊城、莫依然、元茗齐三人一起离开人群，直到与人群拉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才逐渐停下脚步，似乎在说什么事情。
其实，具体说些什么，他也能猜到几分，收回目光，继而投向深坑边上那道双膝跪地、神情落寞的身影。
秦崇明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老伙计，“萧老头，你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不是质问的语气，秦崇明纯粹只想解惑。
萧承翰表示：“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脑子还是够用的，怎么会收一个来历不明，连容貌也不曾见过，只知道名字的人为学生？”
“这么说，刚才那孩子是在为你脱罪？”说到这，秦崇明突然斜眼扫他一记，“老夫光知道你符画的不错，没成想戏也演得这么好，全程将我这个老伙计蒙在鼓里。”
萧承翰无奈摇头：“事情已经败露，何来的全程？不过老夫的确需要向您说一声抱歉，等他们三人回来，老夫再去和莫峰主解释一遍。”
秦崇明摆摆手：“和老夫道歉就免了，至于莫峰主……再去解释她估计也不会信你。”说到这，秦崇明突然顿了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其实，在这整件事情中，最严重的一点不是你学生违反门法门规，而是沈峰主要如何去面对自己和师侄之间的关系……”
一说起这个，萧承翰就有叹不完的气：“老夫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本想着历练一结束，所有的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不料突然蹦出个孟小友……”
秦崇明却不以为然道：“你想的也未免太过简单，从沈峰主强势将人绑在身边，与我们一路同行就能看出，他并非轻易放手之人。”
“退一步讲，就算你学生没有暴露身份，一路瞒着直至顺利完成历练，你以为他能从沈峰主的眼皮子底下轻易逃脱？”
“就算他真能逃掉，但你逃不掉，你学生换回原来的身份，木云帆销声匿迹，沈峰主遍寻之下找不到人，极有可能会逼上符卡门找你要人。”
萧承翰张口无言，内心有些复杂。
秦崇明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就着当前的话题再说下去：“算了，别想这么多，三位峰主匆匆离去，应该是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相信他们会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